一根稻草的革命 福岡正信 著
一根稻草的革命 福岡正信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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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稻草的革命The One-Straw Revolution
福岡正信 著
樊建明、于榮勝 譯(簡體中文版)
skydance davis 編排(正體中文版)
中文版序
在我還年輕的時候,一件偶然的事情使我踏上了農業的道路。由此我便開始行進在自然農法的道路上。然而由於我原本就是一個愚人,所以未能沿著這條道路走到應該抵達的目的地。為此我甚為後悔。從另一方面看,我所倡導的這一自然農法才剛剛起步,並未最終定型。對於自然農法的基礎、它的最基本的思想-綠色哲學(也就是中國老子的無為自然,老子的思想是必不可缺的),我從未有絲毫的懷疑。而且我也從未遇到可以否定它的任何證據。
或許可以這樣說,自然農法的根在於聖經中的這段啟示:「你們可以看看天上的鳥。它們既不播種,也不收割,也不將收獲的食糧存放在倉房。但是你們天上的父親卻養育著它們。比起它們,你們不是更為優秀、出色嗎?!」對於基督教,我知之甚少。但是我卻以為自己就是個基督教徒;同樣對於佛教,我也是不甚了解,但是我也以為自己本身就是個佛教徒。
我以為釋迦牟尼關於「一切皆空」的教誨是真實無誤的。脫離神的睿智的人知是無用之物。由人的慾望所創造出來的東西,所謂的現代化,或許顯示出了它們似乎存在價值的樣子。但是說到底,它們也是毫無價值的。我確信,真正的真、善、美、歡樂只有在自然當中,才會被發現。因此我一直在追求著「什麼也不做(無為自然)」的農業方式,不耕作、不施肥、不用化學物質的自然農業方式。我以為,農業是為侍奉神,接近神而存在的,它的本質也就在此。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神便是自然,而自然就是神。
但是現代的農業則是建立在西方哲學(使人與環境之間產生對立的哲學)的思想基礎之上。所以今天,我們便會為了人類自身的目的而任意開發自然、破壞自然。農業在人的慾望的支配下,已經墮落為產業、商業——使我們成為石油與金錢奴隸的產業、商業過程的一部分。在過去的數百年間,單一耕作培育出了虛偽的綠色,它們僅僅是為了人類而存在。
北美肥沃的土壤,變成了顆粒無收的土地,僅僅用了200年。八十年以前,衣索比亞 80%的國土還被綠林覆蓋。可是今天,衣索比亞的綠色地帶僅佔其國土的3%,索馬利亞已變成了半沙漠。印度在過去的45年之間,喪失了綠色,而尼泊爾則是在過去的17年之間。最近恆河洪水氾濫,為印度帶來了糧食危機。看到這所有的一切,使我不能不意識到:近代農業和每個個人的生活,最終都是與地球本身的命運相關的。
「地球這個宇宙中唯一的綠色、美麗的行星,用了46億年才得以形成。但是現在卻由於剛剛在最近100年間發展起來的現代文明,而瀕臨毀滅」。今天世界的科學家都對這種看法表示贊同。那麼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阻止其毀滅嗎?!對於人類來講,唯一的方法就是:作為生物中的一員,重歸自己本應存在的位置上。只有這樣人們才能恢復自己的靈魂,復甦大地的綠色。
人類為什麼會陷入混亂之中呢?因為人們受到了扭曲的西方世界觀的誘惑,而這種世界觀是建立在相對論與辯證唯物論的基礎上的。另外宗教與科學又是協調一致的。不過或早或晚,這些已露破綻的思想,終歸是要遺留下混亂、渾沌而飛散、消亡的。
人類處於如此位置上,他們所需要的是,含有「我們的存在皆無(davis案:凡是所有相,皆是虛妄)」這樣的佛教真理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與「世界與世界的一切之物同為一物」的基督教教誨是一致的。人類的未來只有實踐老子的無為自然,除此之外,別無它路。地球曾經是伊甸園,那時各種樹木枝葉繁茂、生機勃勃、結實累累。今天我們要將地球再次變成伊甸園,地上天堂。但是這種願望絕不能僅僅停留在夢境之中,讓我們想像一下吧,那長滿蔬菜鮮花,豐富穀物、碩果掛在枝頭的樹木之伊甸園,那兒有著美麗的綠色山崗、草原的伊甸園。如果中國的朋友們,能夠將中國再次建成伊甸園,那麼你們就將會成為亞洲的中心、成為照亮21世紀的世界之光。
在這愈發渾沌下去的現代裡,我們必須表明我們的意志:我們要走另一條道路,通過恢復自然的生命來侍奉神。如果諸位的國家,向世界表明了自己的信念,決心在半沙漠化的大地上播下種子,重建綠色的伊甸園,那麼人們將會發現真正的人類歡樂的源頭所在,並會轉身去為追求和平、幸福而全力奮鬥。一切等到明天就太遲了,我確信中國的朋友們,正肩負著人類的未來。我衷心的祈願諸位能夠與我共有由衷的認真期盼,並且從今天就開始新的行動!
福岡正信
此次拙著《一根稻草的革命》被譯為中文,並將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對此我感到十分的高興。本書已被譯為英語等十一國文字,此次中文版的問世,如果能為中國農業有關人士,提供某種幫助,我將不勝喜悅。
著者
序
今天地球的沙漠化,綠色的減少,變得日趨嚴重。同時風光明媚的日本列島上的綠色,也迅速消失。對此有人憂慮,卻無人去探究導致這綠色減少的原因。倘若我們只是憂慮它所造成的結果,只是從環境保護的角度,呼籲人民制定一些保護綠色的對策,那麼地球上的綠色,是難以從根本上恢復。從實質上看,地球的沙漠化產生於人類的自負:人類認為自己可以擺脫神聖的自然,單獨地生存、發展。地球的沙漠化,同時也證實:人類自身點燃的罪惡之火,正焚燒著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所謂生命,是宇宙森羅萬象、大自然本身的合成品。對於它的意義(過去)與意志(未來)人們雖毫無了解,卻站在了自然的對立面上,試圖以自己的手,利用自然生產維持生命的糧食和食物,以此生存下去。由此,人類走上了一條反叛、破壞大地母親的邪路。起源於刀耕火種的農業發展史、滿足人類欲求的農法變遷史以及文明進步的歷史,其本身就是一部對自然破壞的歷史。自然雖有流轉之變化,卻無前進之發展。自然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也不會自然消亡。但是愚蠢的人智卻會使自然輕易地毀滅。
人類生命與自然生命是結為一體的,對於自然的破壞,就等於人類生命的自殺,也意味著人類對於諸神的破壞,意味著死亡。神不會對人棄之不顧,但人卻很容易拋棄神,走向毀滅。虛假的人類文明大肆宣揚「無明」之邪惡智慧,建築在失去綠色的大都市之上。它如沙漠上空浮現的海市蜃樓,距其消失隱去的日子已經很近了。現在人類需要作出抉擇,或是淪落為無處可歸的宇宙孤兒,或是重新歸返神的樂園。這將是人類從悲慘結局中,拯救出來的唯一途徑。
但是它又取決於率先破壞自然、傲慢的人和農民能否徹底轉變,成為森林的守護人,能否恢復自然的綠色。然而自然原本是不容人類置喙的,神未能創造天地萬物,更何況人(davis案:日本人似乎認為神是大自然孕育出來的!?)。大自然的萬物之心合為一體,造就了生命、創造了神。神與自然都是超越人類而存在的。神絕不會保護愚蠢的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所謂的自然農作法,是一種充分反映自然的意志、祈盼可使生命永存的伊甸園重現的農作法。然而,我為探索自然農法而走過的45年,與其說是一條祈盼神使人類得以復活的路程,莫如說是一個從自然中淪落下去的愚鈍之人的徬徨過程。這本書所記錄的,不過是為尋求回歸自然而苦惱的一個農民內心的癡語而已,這本書是一名可談百事卻一事無成、無任何東西遺留於世之人的懺悔錄。
何謂自然農法
自然農法開始於45年之前。一個任職於橫濱海關植物檢查科、在植物病理研究室從事研究工作的平凡青年,為什麼突然之間成了一個否定人智、否定科學的人呢?對於當時的情況,我沒有什麼可以對大家講的。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正是從那個時候,我進入深山,一心一意地追求著無心、無為的生活。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做了農民,開始種植人類賴以生存的食糧。當時我想起了以前曾看到過的聖經中的一段話:「小鳥不去播種,只是在啄食,為什麼只有人在苦惱。」自然農法不過是悟自此語,因此可以認為自然農法是基督構思、甘地進行實踐的農作法,真理只有一個。不言而喻,這一立足於「無」的哲學的農法的終極目標,在於絕對真理「空觀」,在於對神的侍奉。
第一章什麼是自然:無就是一切
請看這麥田
5月的一天,在用自然農法種植的農田邊,我相信:人類的革命甚至可以起因於一根稻草,從表面上看,一根稻草非常輕、小。說這樣一根稻草能引發革命,一般人會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我卻在某一時刻,看到了這一根稻草的份量,懂得了這一根稻草,可以引起一場革命的道理。瞭解了事物的本質,從某種意義上講,從那時起,我像著了魔似的,想的和做的徹底發生了變化,我當了近40年的農民,請看一看我種的農田。事實上這塊地已有35年沒有耕過了,而且我既沒有施用過化肥、也沒有噴撒過防治病蟲害的藥劑。我在不耕地、不除草、不使用農藥和化肥的情況下,每年在這塊農田裡連續種植水稻和麥子。 (圖)請看這麥田。
現在看到的這塊麥田,每反 [1] 土地至少可以產十袋 [2] 麥子。有的地塊也許能達到十二、三袋。這一產量可與愛媛縣的高產田相匹敵。愛媛縣的全國第一的地位恐怕已難以保持了,我甚至很自負地認為:從每根麥穗所結的麥粒數量看,我種的麥子也是最多的,說不定已達到世界第一的水平。當你看到眼前的裸麥和小麥時,你做何感想呢?簡單說來,這塊地裡既沒有使用農機具,也沒有施用農藥和化肥,在方法上,只是在水稻還生長在地裡的時候,就把麥種從稻子的頭上播撒下去,水稻收割以後,再把稻草鋪撒在田裡。
(圖)自然農園中的稻田,沉沉垂下的稻穗。
水稻的種植也採用了同樣的方法,麥子計劃在5月20日前後收割,在收割前兩個星期左右,將稻種從麥子頭上播撒下去。小麥收割後,再把整根的麥秸直接鋪撒在地裡。可見,種植水稻和種植小麥採用的是完全相同的方法,我認為這就是自然農法的一個特點。然而還有一種更為簡單的方法,仔細觀察就會看出,旁邊的那塊稻田裡已經播下了稻種,在播種小麥時,將稻種同時播下,也就是說:在1月到來之前,小麥和水稻的播種工作都已經結束了。另外細心的人或許已注意到了,這塊地裡還長著三葉草,它是10月上旬在小麥播種之前,在即將收割的稻子中間播種的。時間順序如下:在這塊農田裡10月上旬在水稻中間播種三葉草(旱稻中播種苜蓿),10月中旬播種小麥,10月下旬收割水稻,11月下旬播種水稻,再將整根的稻草直接鋪撒在田裡。您所見到的小麥,就是這樣種植出來,僅僅用一兩個人,就完成了稻子和小麥的種植,恐怕不會再有比此更為簡單的方法了。
這種極普通的農業技術,完全否定了依靠科學技術的農法,徹底捨棄了人類智慧的產物—科學知識。由於這種栽培方法,完全不使用人類認為有用的農機具、肥料和農藥等,因此說它已從正面否定了人類的智慧和人類行為,也並非言過其實。至少擺在大家面前的實踐結果已證實,沒有人類的智慧和人類行為也可獲得同樣的產量,甚至可獲得更高的產量。
這世上什麼也不存在
最近有許多人向我詢問,想了解我研究自然農法開始的時間及其起因。對此迄今為止我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原因是難以表述。那是一次瞬時的衝動,或是一種靈感。總之是一次小小的經歷使我的思想發生了大的轉變。這次經歷完全改變了我的人生,當時我得出了下述的結論,說出來恐怕你們也不會理解,當時我的結論是:
「人甚麼也不了解,物沒有任何價值,人所做的都是無益、無用和徒勞的。」也許你們覺得它有悖於常理,但如果用語言來表述,只能這樣講。當時我還很年輕,這種想法就這樣突然地在我的頭腦中產生了。然而,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人智、人為一切皆無用」這一結論和思想到底對與否?當時在我的內心世界裡只是衝動著,這一牢固的信念。
一般認為,人類的智慧至高無上,人類作為萬物之靈,是非常有價值的生物,人類的發明和製造在文化及歷史上都是傑出的。對此任何人都深信不疑,正是由於我的上述思想,是要將其徹底否定,因此它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共鳴,我也曾試圖把自己的想法視為錯誤的想法,並將其從頭腦中清除掉,但是我卻找不到否定它的材料,我無論如何也不認為它是錯誤的。
於是我想到通過自身的實踐,將其變為有形的東西,以此來判明自己想法的正確與否-當個農民,種稻種麥,即使花上它三、四十年,也要為自己的想法得出個結論,那是一次改變了我的人生的經歷,看樣子今天要把它全部傾述出來了,那已是45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只有25歲,風華正茂。當時我在橫濱海關的植物檢驗科工作,主要從事進口植物的檢疫,和出口植物的病蟲害檢驗工作,自己可支配的時間很多。現在回想起來,要是一生在研究室裡,從事植物病理學這一自己的專業研究就好了。研究室位於山下公園旁邊的一個小山岡上,橫濱港隔窗可望,前面是天主教的教會,東面是費麗斯女子學院,非常清靜,是個難得的研究環境。
在這個研究室裡,有一位搞病理研究的先生,名叫黑澤英一。我曾師從於岐阜高等農業學校的樋浦誠先生,學習植物病理。還在岡山縣試驗農場,接受鑄方末彥的實際指導,黑澤先生是我有幸遇到的第三位老師,黑澤先生在學術界懷才不遇,他曾分離培養出稻惡苗病的病原菌,抽出了該菌在培養中發出的一種叫作赤黴素的物質,黑澤先生發現,赤黴素是一種奇妙的物質,如果它被稻秧少量吸收,水稻就長得特別高;但如果大量施用,反而使稻長得十分矮。然而這一研究成果,在日本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重視,後來被美國人發現,應用它研究出了無籽葡萄。
取得如此成果的黑澤先生,也是我的一位生父般的恩師,從他那裡我學會了自製解剖顯微鏡的方法,全身心地投入了一種使美國和日本柑橘類的枝桿和果實發生腐爛的樹脂病研究。在顯微鏡下,我觀察自己培養出的菌,進行菌間繁殖,培養新的病原菌,興趣極為濃厚。然而這是一項需要耐力的工作,有一次我竟昏倒在研究室裡,儘管工作很緊張,但當時的我畢竟處於多情善感的青年時期,我並沒有把自己整日關在研究室裡,更何況我所在的橫濱是個娛樂聖地。
當時我迷上了攝影,為此曾發生這樣一件事,有一天我從棧橋下來,發現了一位漂亮的女子,覺得她是最理想的攝影模特兒,於是我請她做模特兒,把她帶到外國船的甲板上,拍照時還請她不斷地變換姿勢,臨分別時,她要求我把像片寄給她,我問她往哪裡寄?她沒有說名字,只說了「大船」兩個字就走了。回來後,我把洗好的像片拿給朋友們看,問他們是否認識此人,他們告訴我,她是最近很出名的高峰枝子,我馬上放大了其中的10張寄給了她,很快地她又把簽了名的相片寄了回來,但是少了一張。之後我回想起,那是一張側臉的特寫照,或許是由於從這張照片上,能看出臉上皺紋,她才把它留下了,經過此事,我好像窺探到了一點女人的心思,感到非常愉快,這是我青年時期一段美好的回憶。
我這個人天生笨手笨腳,竟然在朋友的生拉硬拽下,去了一趟位於南京街的一家叫佛羅里達的舞廳。在那裡,我見到了歌手淡谷祝子,請她跳了舞,但是我受不了那音量過大的音樂,身體有些不支,當時的感覺至今難以忘卻,這是我青年時期又一段快樂的回憶。總之當年我是一個工作繁忙和生活幸福的青年。白天為顯微鏡下的自然世界而驚嘆著,為自然界中的極微小世界,酷似浩瀚無垠的宇宙,而感到不可思議。夜晚有過愛情的追求,也嚐過失戀的苦澀,消遣和遊玩超出了一般人。
年輕人特有的喜怒哀樂、人間感情的撞擊、以及工作的繁忙,使自己身心積勞成疾,最後終於昏倒在研究室裡。就在這個時候,我又染上了急性肺炎,住在警察醫院屋頂上的病房裡,接受氣胸治療,病房在屋頂上,沒有一扇窗戶,既不遮風又不擋雪,我覺得自己彷彿被投進了冰冷的大海之中。被窩裡雖暖和,但露在外面的臉冷得幾乎要凍僵,正是因為冷,連護士幾乎都不來查房,偶爾來時,也是把體溫表交給你,就馬上跑下去了,簡直是一種野蠻的治療。病房是每人一間的單房,很少有人光顧。我好像猛然間被推進了一個孤獨的世界,在此之前,我過著說平常也平常,說順利也順利的生活,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時難以接受,認為自己已面臨著死亡的威脅。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根本無需那樣恐懼。
以前自己信賴的是什麼?又為什麼那樣無憂無慮呢?我從平凡的生活急轉直下,陷入了懷疑的深淵。被一種無可奈何的感情驅使,好像我必須要對上述問題做出解釋。經過醫院的治療,我總算出院了,但我卻不能從深陷的苦悶世界中解脫出來,在生和死的問題上,產生了無盡的煩惱。我失眠了,工作也幹不了,終日愁悶,與精神分裂病患相差無幾。
我想到了在星空下治癒我胸中無法抑制的煩惱,一連幾個晚上,我徘徊在山上和港口。一天晚上,我又漫無目的地外出行走,最後由於精疲力竭,竟然在一個外國人墓地附近的小山上,靠著一棵大樹樹根似睡非睡地打起盹來,說不清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就這樣迎來了天明,那天是5月15日。從某種意義上講,那是改變我命運的一天,在朦朧裡,我無意中看到了港口天明的過程,晨風從山下吹來,頓時晨霧消散,此刻一隻鷺鳥飛來,發出一聲尖叫又遠飛而去,留下一陣拍打翅膀的啪噠啪噠聲響,就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心中混混朦朦的迷霧一下子被吹散了,原來的認識和看法消逝了,信念的根基和精神的支柱也不存在了。
當時我似乎只懂得了一個道理,我脫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原來這個世上什麼也不存在。」我彷佛懂得了什麼是「無」,以前一直以為存在卻抓住不放的東西,一瞬間消失了,現實中什麼也不存在,以前自己只不過固守了一個虛構的觀念。我歡喜若狂,心情愉快,一瞬間彷彿獲得了新生,就在這時,森林中傳來了小鳥的鳴叫,露珠上閃閃地映出了朝陽,綠色的枝葉在晨光中搖曳,森羅萬像中養育著快樂的生命,我感到這裡就是人間的天堂,以前自己擁有的東西都是虛無的,是幻影,將它們捨棄後,才感到儼然存在著一個實體。從某種意義上講,從那時起我的一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儘管如此,從本性上講,我仍然是一個平凡而愚鈍的人,以前如此,今後也不會改變;我認為:不論是外表還是內心世界,我都是一個最為平凡的人,像我一樣度過平凡一生的人也很少,但是同時我也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從這時起我的人生是最波瀾壯闊的,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度過了如此具有戲劇性的一生。
可是像我這樣愚鈍的人,即使懂得了一件十分重要且具有價值的事,也會像一個不內行的人拾到一塊寶石一樣,不會珍惜,正可謂明珠暗投。我具有一種思想,儘管這種思想本身有價值,而我本人卻沒有價值,我畢竟只是一個愚昧的百姓,是一個不識真金的外行。所以在旁觀者眼裡,有時我顯得非常謙虛,而有時又顯得十分傲慢,我還經常告誡我那裡的年輕人說:我知道自己是個傻瓜,不希望他們學我。話雖這樣說,一旦他們不聽我的話時,我還是要嚴厲地訓斥他們;看來這有些矛盾,但是我卻不這樣認為,我這個人雖然不行,但我確信自己的發現是重大的、有價值的,我是憑藉這一牢固的信念,批評和訓斥那些年輕人的,就是那天早晨產生的這種信念,最終把我拖到了今天的地步。每當想到此,我就覺得自己是最可憐的人,同時又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返回故鄉
發生上述經歷的第二天(5月16日),我一上班就提出了辭呈,上司和朋友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被我的舉動嚇呆了。在棧橋上的一家餐館裡為我舉行了歡送會,投向我的是不解的目光,一個昨天還和大家相處得很好,對工作不但滿意而且非常熱愛的人,怎麼會突然提出辭職呢?而且笑容滿面,顯得十分高興,我當時講了這樣一段話:
「你們看,這一邊有座棧橋,那一邊有第四碼頭,由於你感到了這一邊的存在,才有了那一邊的存在;由於你感到了此處有生,才感到了彼處有死;要想消除死,就要消除此處存在的生;生死是一件事!」講完這番話,大家越發為我擔心,他們也許都在想:「他說的是什麼啊?神經是不是出了毛病?」臨別時,所有歡送我的人臉上,都浮現出一種惋惜神情,唯獨我自己心情格外舒暢。
當時一位和我同居一屋的朋友非常為我擔心,勸我再靜養一個時期,勸我去房總半島散散心,於是我出發了,當時的我也許會毫不遲疑地走向別人為我指出的任何地方。坐在公共汽車上,漫不經心地瀏覽窗外,我看到了一塊寫有「理想鄉」的小招牌,我下車尋找,想知道理想鄉是個什麼地方,找到的是海岸邊的一家旅館,它的後面是絕壁,絕壁之上景緻宜人,我投宿在這家旅館,每日都到這個地方睡個午覺,我在此住了一段時間,是幾天?是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我記不清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天早晨產生的衝動,在某種程度上開始淡沒,我開始反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浮動的心終於踏實下來了,我又在東京待了一段時間,過著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白天或在公園裡睡大覺,或席地而臥,或攔住行人聊幾句,朋友們出於擔心前來探望說:「好像生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裡。」「不,你們生活的世界才是虛幻的。」我回答說。雙方各持已見,都以為自己一方是現實的世界,對方是虛幻的世界。分別時朋友們說了聲「再見!」我立刻反駁道:「不要使用再見這種語言,分別的時候就是分別的時候,不存在明天。」聽了這話,朋友們覺得我已不可救藥。
我離開東京後逐漸南下,先後到了關西、九州一帶。終日精神恍惚地遊蕩、流浪,並向各種人宣傳一切無用論:世上的一切都是無價值、無意義的;人做的事情都是無用的;一切都將歸於無,化為烏有;只有這個「無」才是廣闊無邊的。遺憾的是,這種認識被一般人視為瘋子的夢話,產生不了共鳴,得不到認可。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深深地感到,這種一切無用論的思想,對社會非常有用,特別是在社會迅速倒退的今天,宣傳這一無用論的思想是極為重要的。實際上,我正是抱著遊說全國的想法才外出流浪的,結果所到之處均遭冷漠待遇,最終回到了故鄉我父親那裡,當時父親在種植柑橘,於是我鑽進了種柑橘的山裡,在山中的小窩棚內過起了原始生活。
在那裡我想通過當農民,種植柑橘、生產大米,以實物來證明自己的「人可以什麼也不懂」的想法,通過這一實踐,與其說我想證實自己的「一切無用論」的正確,毋寧說我想使之變成有形的東西,用有形的東西證實人非萬事皆知、物非皆有價值。對此我充滿了信心,為此我毫不猶豫地開始了我的自然農法的實踐,那是1938年。
但是我進山後,從父親手裡接下的是已經剪過枝條、形狀修整得像酒杯一樣的柑橘樹,到我手裡後,我採用完全放任的方法讓其自然生長。結果枝條雜亂、樹葉生蟲、瀕臨枯萎,回想起來,當時接下的要是生長茂盛而又未加修剪的橘樹就好了,以我之見,作物是自然生長出來的,不應是人力種植的結果,放手不管讓其自然生長,肯定能結出果實。我正是受到這種信念的驅使,才做出了上述的舉動,導致最終失敗的原因是:在橘樹生長過程中,突然改變了管理方法,結果那只不過是一種單純的「放任」,並不是「自然」的本身,我父親吃驚了,要求我重新修剪枝條,並要我到外面找點事做。
當時父親是村長,兒子要是言行古怪,終日躲避深山,對他來說不太體面,加上戰事十分激烈,我自己也不願受憲兵的照顧,所以我順從父親的意思,那個時期技術人員少,很快地就同高知縣的試驗農場談妥,我到那裡擔任了防治病蟲害的主任,從那以後的漫長的8年中,我一直得到高知縣的照顧,在高知縣的試驗農場,我指導並研究科學的農法,為戰爭期間糧食的增產盡了力,但是實際上在這8年的時間裡,我從未停止自然農法和科學農法的對比研究,一直在探討運用人類智慧的科學農法是否優越、不運用人類智慧的自然農法,是否可以取代科學農法。戰爭結束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從那天起,我感到一切都自由了,心情舒暢地回到了故鄉,重新開始了我的農民生活。
為實現脫離人類智慧的農作法
在此之後的35年裡,我成了一個極普通的農民。其間我沒有讀過一冊書,沒有外出同人交往,在某種意義上講,我變成了一個完全落後於時代的人,在這35年中,我全身心地投入了不使用人類智慧的農法研究,我把「不這樣做是否可以」、「不那樣做是否可以」的想法,充分地應用到了水稻、小麥和柑橘的種植上。
按照普通人的想法,想的是「是否可以這樣做、是否可以那樣做」,認為將所有技術匯集在一起的農法才算得上是現代的農法、最高水平的農法。於是為此忙碌不休,我則與之相反,我要逐一地否定普遍應用的農業技術,如果能將現有技術逐一削減,弄清人應該做的事究竟有多少,農民將變得很輕鬆。我要實現的目標是「樂農」、「惰農」,結果我真得出了田無需耕的結論,而且既不需要施農家肥也不需要施化肥,更不需要噴灑農藥。
人們之所以認為需要耕田、施肥和撒藥,認為它有價值,並覺得那樣做有成效,其根本原因是由於人類最初做了不該做的事,也就是說,他們事先創造了可使上述勞動產生價值和成效的條件,這同人類需要醫藥的道理是一樣的,人類之所以有這種需要,正是由於人類自身造成了可使人患病的環境,健康的人不需要醫學和醫生。
只要採用一種在不施肥和不耕地的條件下,也可以使土壤肥沃的正確的種植方法,那麼上述需要也就不存在了,這種方法正是我多年來一直求索的農法。經過30年的努力,我終於研究出完全依靠自然本身種植水稻和小麥的方法。而且與一般的依靠科學的種植方法比較,產量也毫不遜色。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人類智慧的否定,我的努力已經完全證實了這一點,世間萬事,道理相通。因此它也適用於其他一切事物。例如人們都認為教育具有價值,然而我要說的是,在教育具有價值之前,人類製造了使教育產生價值的條件,這才是問題的所在。所謂教育,原本是無用的,是由於人類和整個社會,造就了一種必須進行教育的環境,才使得教育成為必需,那種認為教育具有價值的想法,只不過是一種表面的感覺。
另外對於教育我有這樣一種感覺,那是在戰爭結束前,我在山裡進行自然農法實踐的時候,當時我採取了不修剪枝條,讓其任意生長的方法,最初我把「放任」和「自然」混淆了。結果枝條生長雜亂,並發生了病蟲害,糟蹋了70公畝柑橘,從那時起,我一直思索著這樣一個問題:什麼是自然型的柑橘樹。經過長時間的摸索,我找到了這種樹形,按照這種自然型培育出的柑橘樹,無需預防病蟲害,無需施農藥,也無需進行剪枝。只要懂得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所謂的人類智慧了。
對孩子的教育也是同樣,我最初也在這方面有過失敗,將放任和自然混同了,在很多情況下把放任誤以為是自然;也可以說:因為把孩子置於放任狀態,所以才需要教育,如果把孩子置於自然狀態,也就無需教育了。例如教孩子音樂,就是不自然和不必要的,孩子的耳朵是完全可以捕捉到音樂的,他們聽到的潺潺的流水聲、水車的轉動聲,甚至包括森林中樹葉的搖動聲都是音樂,而且是真正的音樂。但是音樂的教育卻灌入了各種雜音,使孩子們的耳朵產生了混亂;也就是說,把孩子引上不正確的道路,破壞了孩子純真的音感,這樣就出現了不自然的狀態,即所謂放任狀態,在這種不自然的狀態下放任下去的話,孩子們即使聽到了鳥的鳴叫和風聲,頭腦裡再也不會有歌曲的感覺了,正是因為先造就了這樣一種頭腦,所以在這以後就必須拼命向他們灌輸音節啦、音符等,教他們如果唱歌、聽音樂和作曲。
未接受音樂教育而自然長大的孩子,他們的耳朵非常純,也許他們不會唱流行歌曲,也不會彈奏樂器,我認為不會彈鋼琴和不會拉小提琴,同他們聽真正音樂的耳朵,和唱歌的嗓子是沒有聯繫的。即使不會唱歌,只要有能唱歌的心就很好,即使不懂五線譜,只要耳朵和心能合上音樂,能從中感到快樂就足夠了,音樂本來是存在於人類心中的,然而我們不是通過音樂教育,使這種心保持下去,而是將孩子帶入了一個不自然的環境,並且放任於這種狀態,最後直至他們不會吟詩,不會唱歌,說他們是五音不全!所謂五音不全,本來是不存在的,是人們先把孩子搞成五音不全,然後再去糾正他,教育者只不過是一種校正人類缺陷的修理工。
一般而言,誰都認為自然是好的,但是人們並不知道什麼是自然,不十分了解將自然變為不自然的最初的原因,舉樹為例:如果人用剪刀將其剛生長出的新芽剪掉,哪怕是只剪掉1公分,那麼這棵樹就會變成一顆不自然的樹,而且絕對不可能再挽回。當人類向自然施以點滴的智慧、用剪子輕輕剪一下、使用一項微小的技術時,自然都會在這一瞬間出現紊亂,一棵新芽的修剪將導致整棵樹出現紊亂,產生無法挽回的後果。樹發生紊亂後,如果我們放任不管,那棵樹就會在最初的自然秩序被打亂和失衡的情況下生長,必然出現樹枝間,無規律地交錯生長。
本來樹枝和樹葉是按照葉序有規律地生長,平等地接受日光的照射,樹枝發揮著樹枝的作用,樹葉發揮著樹葉的作用。但是由於人類的插手,將其新芽剪掉了1公分,樹枝的生長便出現了混亂,有的相互交錯,有的上下重疊,有的相互擠靠,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出現了枯萎,有的則發生了病蟲害,這同庭院種植的松樹一樣,園丁稍加修剪後,松枝就會彎曲,第二年如果不剪,馬上就會出現枯枝。
總之人類是在用自己的智慧和行為做錯事,做了錯事後並未察覺,當錯事產生的後果顯露出來後,再去努力修正,一旦修正產生了效果,就覺得是有價值的、是出色的。人類就是這樣不厭其煩地反覆做著這種事情,宛如自己將屋頂的瓦踩碎,然後擔心房子漏雨、頂棚腐爛,於是趕緊進行修繕,最後自鳴得意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科學家也是如此。
一個人為了成名,夜以繼日地拼命讀書學習,結果成了近視眼,問他為什麼學習,回答是為了成名以後發明一種好的眼鏡,學習過度患了近視眼,最後為自己發明了眼鏡而自鳴得意。我認為這就是科學家的實際情況了,如果再講具體一點,石原先生曾講過這樣一段話:人類為自己研製出火箭,飛上月球而感動自豪和高興,但是當問及火箭的用途時,回答是由於發射火箭的燃料不足,去月球上取鈾,取回鈾以後再發射火箭。另外原子爐的火和燃燒鈾產生的廢棄物—死灰,因為地球上無可存放的場所,所以要用混凝土包好後,再用火箭把它發射到宇宙,這和上述眼鏡的故事如出一轍。不管是多麼偉大的科學家、教育家和藝術家,我們只要從初始點來重新評價他們,都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人類並沒有做什麼,對此,我的一株水稻、一株小麥以及一個柑橘,都可以提供證明,它明確地否定了人類的智慧。
自然農法是農業的源流
這幾年來,越來越多的人,對我的自然農法產生興趣,廣播、電視、報紙和雜誌的報導也活躍起來。我只是為了證實和說明人類並非全知,才做了一個農民。現在整個社會正向其相反的方向迅猛發展、向著脫離自然的方向發展。可以說隨著其極限的臨近,對此產生了疑問、乃至進行反省的時期已經到來,我潛心鑽研的回歸自然的農法、徹底否定所謂人智和人為的農法、曾被一般人視為不可理解的農法,卻在科學飛速發展的今天,產生了意義,開始受到關注,而且來勢兇猛。
這是因為從表面上看,我好像是朝著與社會的發展,完全相反的方向走,與一般人之間的距離在拉大。然而一旦達到極限,兩者間關係又變得很近,宛如一張紙的正面與背面。對於人類這是非常重要的,這種農作法看似已落後於時代,但當你在某一時刻對其留心觀察,並將它與當今的科學農作法進行比較,你就會發現它是非常先進的,這似乎難以置信,但是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上次我見到京都大學的飯沼先生時,曾談到這樣的話題:一千年前的農法是不耕田的,到了三、四百年前的德川時代,傳入需耕田的淺耕農作法,後來又傳入西洋農法,變成了深耕的農法,儘管農法經歷了這樣一個演變過程,但我也敢斷言:下一個時代的農法,將會從淺耕回歸到不耕,在一般人看來,完全不耕田,似乎是回到了一千年以前的原始農法。但是我創造的那種在不耕田的條件下,連續直播小麥和水稻的種植方法,這樣說來,似乎我的農法否定了現代科學,是與現代科學背道而馳的,但實際上應該說:我的農法是現代農法中最先進的。
雖然說這種自然農法是完全否定科學的,是非科學的,但有的大學教師來此進行詳細調查後,卻十分震驚,認為這是最科學的農法。我說過我雖然是否定科學的,但我提出的自然農法必須是能經得起科學的挑戰、並能指導科學的農法。其實這種在不耕田的條件下,連續直播小麥和水稻的種植方法,早在30年前,我就在農業雜誌上發表了,從那時起,雖得到了充分的報導,也向社會作了廣泛的介紹,但它只是被視為一種與眾不同的農業技術。然而今非昔比,那些預見這一農法將成為現代農業最尖端技術的學者們、技師們,以及對此雖持有疑問,但仍深感興趣的人們,最近絡繹不絕地來到我的田裡和山中的小房裡,這些人發表了各種各樣的見解和詮釋,有的認為它是原始的,有的認為它是落後於時代的,而有的則認為它是最先進的,還有的認為它是通向未來的突破口。
在此最重要的是:要首先掌握一個不變的原點,一般人考慮問題時,總是把時代放在前面,很怕落後於時代,為此他們總是表現為左右搖擺、徘徊不定,我曾說:我自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指我抓住了這個原點,我認為不管到了什麼時代,真正的原點和中心經常是一定的、不動的和不變的。我認為,自然農法自太古時代就已出現過,基督教經典中就出現過、甘地等所搞的農法就是自然農法,另外托爾斯泰的《傻瓜伊凡》中出現的農法也是自然農法,這些都說明它並沒有因時代或場所的變遷而發生變動,或被淘汰。它是作為農業的源流,和原點長期存在而不變的。這正與人和自然的關係一樣,自然界自古至今雖沒有發生變化,僅在不同的時代,人們對它的看法,卻在發生著變化,科學家越脫離自然,越會增加他們的離心力,而離心力的增強,又會導致向心力的產生,使他們想回歸自然,想回到原點上來,並增加了對科學的懷疑,這就是造成他們紛紛到我這裡來的原因之一,作用與反作用、離心力與向心力,表面上是對立的,實為一體。
到我這裡來的人,好像都是懷著一種想要回到原點上的慾望,果真如此嗎?我認為不是,他們只是由於在離心力的作用下,不斷向外擴展,感到如果再繼續發展下,去一切將化為烏有,將導致分散與崩潰。為此他們才產生了應將目光向內、應向著中心的方向迴轉的慾望。他們並不是在明確把握住原點以後,才要回到原點上的,而是在不懂得原點的情況下左右搖擺。根據平衡的概念,右側的
向左,左側的向右,它們只不過是為求中心而進行擺動而已,結果他們只是在原點的周圍,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地來回兜圈子。因此我認為他們並沒有向原點靠近,哪怕是一步,只是右側的向著左的方面稍稍作些反省,而左側的則向右側的討教,試圖進行調和而已,回歸自然的運動也好,公害問題也好,都未向著問題的真正解決方面發展,只不過是脫離自然和破壞自然過程中的一個間歇,一種緩衝。
早在30年前,我的自然農作法就被介紹於世,並受到關注和研究,七、八年前它在科技人員中已得到認可,認為它是正確的,雖然得到了認可,但他們要給它穿上衣裳,給它化上妝,使其變成商品,這樣就需要很長的時間了。所謂衣裳和化妝指的是什麼呢?指的是:在承認自然農法的基本作法的同時,仍認為在此基礎上,再使用些機械更方便,再少量地施用些化肥會增加產量。這樣又使之回到了原來的立場,來到此地的學者們,當看到這些可以否定科學的農田以後,不是對科學本身產生疑問,然後確認它、相信它、最終去發揮它,而是將它作為反省的材料,作為進一步推行科學農法的材料,對此我無比氣憤、無限悲傷。
自然農法為什麼沒有普及
我居住的村落雖然很小,但二、三十年來,我一直在條件各異的七、八反農田中種植水稻和小麥,(davis案:8 反地約為 0.8 公頃。)一直把它是否具有普遍性?作為重點,進行著實驗。我沒有把只適用於部分地區,或局部地區的方法作為自己研究的目標。我認為:只有在所有地方都能適用的、帶有普遍性的方法,才可稱之為實用的農業技術。現在通過各地試驗農場的試驗,按照此種農法種出的大米,產量高於插秧的方法,小麥的產量也不低於高壟種植的方法。目前根據各方面提供的材料看,都不能否定其可行性,那麼,這種已經被事實,充分證明的自然農法,為什麼不能普及呢?
原因在於:在當今的社會裡,一切事物都在向著專門化和高層次化發展,導致想從整體上把握住某一問題帶來了困難。例如高知縣的病蟲害專家桐谷先生來到此地,調查這塊農田為什麼,在沒有進行浮塵子消毒的情況下,而浮塵子卻非常少的原因。通過對昆蟲的棲息狀態、密度、天敵與害蟲的關係、蜘蛛的發生率等進行調查後,得出的結論是:這裡的農田與試驗農場經過消毒的農田,在害蟲發生密度上幾乎相同。也就是說:未經消毒的這塊農田與使用農藥全力消毒的農田,害蟲的發生密度幾乎無任何差別,更令人吃驚的是:調查結果表明,害蟲雖然少,但害蟲的天敵卻比消過毒的農田多出很多,借助天敵的力量保持著現有狀態,與施用價格昂貴的農藥殺蟲的方法相比,採用此種栽培方法,問題全部得到了解決。
桐谷先生在得出此結論後,返回了高知縣。按道理講,該縣的土壤、肥料以及耕作專家們,應接踵而至,但是他們卻沒有來。我認為即使桐谷先生回去後,在某個會議上提出了,要嘗試一下我這裡的方法,得到的反映也一定是:從整個試驗農場或從整個縣來看,採用該方法還為時尚早,需要從各方面進一步進行研究,這樣一來,要就此方法得出肯定或否定的結論,仍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這種情況在所有的縣都出現過,這就是現實。到此視察過的技術人員和專家至今幾乎無人作出過「這種方法的這一點不明確,這一點不正確」的結論,他們都從其各自的專業角度出發,認為採用此種方法沒有什麼問題,也就是說:他們在此至少得出了「我認為沒有什麼問題」的結論。然而在他們返回後的五、六年間,沒有一個縣將其付諸實施。
從現在的試驗農場或大學機構以及其研究方法來看,導致這種結果也是必然的,在各個問題上都強調慎重、慎重,因而束縛住了手腳,說起來實在是令人焦急。總體情況儘管如此,但最終還是出現了一步步向具體實施邁進的動向,今年(1975年)近畿大學的農學系終於成立了「自然農法」項目小組,決定用兩至三年的時間,讓各教研室的教師,輪流到我的農田和柑橘山來進行調查。
這第一步雖然已經邁了出去,但誰又能保證它的第二步不邁向相反的方向呢?關於這一點,我前面已經談到,他們雖然採用了自然農法的骨架,但又認為如果完全不使用肥料、農藥和農機具的話,在現實的社會中,將會影響到各方面的關係。為此他們同時主張:根據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也可以使用些肥料、農藥和農機具,在很多情況下,他們甚至推薦這種做法。從農民的角度講,他們自然不會去否定科學而願意採取折衷的方法,雖然都在使用肥料、農藥和農機具,但有的是認為使用它方便,有的則認為使用它才是真正的農法。表面上看兩者只是程度的不同,但他們的方向卻是截然相反的,邁出的第一步雖然是緩慢的,但它卻帶有回歸真正農業源流的色彩。然而接著邁出的第二步又出現了脫離第一步發展方向的趨勢,此種事情反覆地出現,真使我搞不清楚社會究竟是在朝著哪個方向發展,如果僅從最終的結果來看,邁出的第一步也並非是在接近自然農法,毋寧說它同樣也是在背離自然農法,現實使我不能不這樣看待這一問題。
人類並不了解自然
最近我一直在想,僅僅靠按學科劃分專業的科學家們對我的農田進行分析是不行的,必須把科學家、哲學家、宗教人士以及包括種田人、政治家和藝術家在內的人士都匯集於此,出場進行評議
,就這種農法究竟是否可行做出結論。今年4月各縣及各試驗農場的技術人員一起到此,京都和大阪大學的教師、環境科學研究所的人士共計20人左右,也組成小組一同前來。除此之外,正將自然農法付諸實踐的世界救世教全國各縣代表也結伴而至,我覺得非如此不能解決問題,這是因為專業的農學家和科學家自認為已了解自然,或認為自己是站在該立場上的,因此他們對研究自然充滿信心,確信自然是可以利用的。然而我認為從哲學和宗教的角度看,人類是不能了解自然的。
我經常對來我這裡幫忙、在我的山中房子裡學習自然農法的青年們說:誰都能看到青山上的樹,看到柑橘的樹葉,看到水稻,覺得自己了解綠色,覺得自己與自然朝夕相處,生活在自然之中。但是,實際上人類並不了解自然,而且懂得「人類並不了解自然」這一道理則,是接近自然的第一步,當你認為自己已了解自然的時候,你已遠遠地脫離了自然。
我還告訴他們,為什麼自然是不可知的呢?這是因為,我們所了解的自然並不是自然本身,而只不過是將自己頭腦中任意解釋的自然,誤認為是真正的自然了。或者只了解植物學中的植物,如只知道這是稻科的水稻、這是柑橘類中的蜜橘、這是松科的松樹等。毋寧說嬰兒和孩子能看到真正的東西,因為他們是在沒有思考的情況下進行觀察的,孩子的眼睛是無比清純的,可以直接看到綠色,對綠的感覺就是綠,但是成人的眼睛看到的綠,只是七種顏色之中的一種綠色,看不到彩色電視機中的綠色與自然中的綠色差別,從中得到的感受也沒有區別,有的只是深綠與淺綠、鮮豔的綠與不鮮豔的綠,這一觀看方式上的不同。
我認為:從某一立場看到的事物並不是該事物的全部,如果彼此都未認識到這一點,那麼話是根本談不到一起的。各個專業領域的人匯集一起共同觀察一棵水稻,研究害蟲的學者從害蟲的角度觀察,研究肥料的學者從肥料的角度觀察,在現實的情況下,這樣做也是出於無奈,但這些人匯集在一起共同觀察一種物體,情況將發生變化,它可以從整體上把握物體,現在缺少的正是這一點。比如當高知縣試驗農場的人,來我的農場調查浮塵子與天敵的關係時,我曾對他講過這樣一段話:「先生因為您是研究蜘蛛的,所以您大概在天敵之中只對蜘蛛感興趣。實際上這樣做是不行的。今年雖然蜘蛛大量繁殖,但去年繁殖最多的是土蛙,在此之前還出現過雨蛙,每年的情況都不一樣。」某年某個時期是哪一種天敵對害蟲產生了作用,單靠局部的研究是無法把握的。
有時是因為蜘蛛的大量繁殖導致了浮塵子的減少,有時則是由於降雨多雨蛙的大量繁殖,導致了蜘蛛無法繁殖,或者相反,有時由於不降雨出現乾旱,導致農田無水,使得白背浮塵子和褐色浮塵子未能繁殖,要防止和消除浮塵子的繁殖,與其花費勞力噴撒藥劑,不如不往稻田中放水,晾乾稻田,或不往稻田中澆污水,這種方法或許會產生很好的效果。為此我曾反覆進行了實驗,忽視稻田灌水與昆蟲的關係,而研究出的防治病蟲害的方法,實際上是無效的,對於浮塵子與蜘蛛的研究應在觀察蜘蛛與青蛙的關係中進行,為此研究青蛙的教師應該來,研究蜘蛛的教師也應該來,生物教師、研究水和水稻關係的教師也應匯集到這裡。
進一步講,即使是蜘蛛本身,在這塊稻田中也有四、五種,其中有的蜘蛛像飛機一樣乘著蛛絲飛跑。有一年前一天剛剛割完稻子,第二天早晨一看,一夜之間到處又重新拉起了蜘蛛網,蜘蛛網上還掛滿了露珠,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搖曳著,呈現出迷人的景象。遠遠望去,附近的人都覺得我的稻田上鋪了一層絲織的網,問我鋪了什麼,我回答說什麼也沒有鋪,於是他們都紛紛跑來看個究竟,可見那蜘蛛網規模之大,在一兩天內竟發生瞭如此大的變化,令人驚異。仔細觀察發現每一平方公分就有一至兩隻蜘蛛,密密麻麻幾乎沒有空隙。一反稻田中的蜘蛛已不是幾萬隻,而是幾百萬、幾千萬隻。
過了兩三天以後再去看,特別是在刮風的田子裡,兩三尺至幾公尺長的絲乘風飛起。究竟是什麼在飛呢?仔細察看才知道是蜘蛛網的絲斷了,被風吹起。每根絲上還掛著五、六隻蜘蛛,宛如松塔、蒲公英隨風飄去的場面,小蜘蛛緊緊地抱住蛛絲,把它當作飛機飛向遠方,情景壯觀,簡直是一場大自然的戲劇,看到此景使我感到這是藝術的世界,需要詩人、藝術家們參加進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了解所謂自然是在怎樣地運作著,演出著什麼樣的戲劇。
如果在稻田中撒上農藥,蜘蛛會全部死掉。有一次我試想,如果把灶灰撒到地裡大概不會產生什麼問題吧?於是我真的往地裡撤了灶灰。令我吃驚的是,地裡的蜘蛛全都滅絕了,撒灰時自然是碰斷了蛛絲,可是在兩三天後蜘蛛也全都死了,撒了一把這種被認為是完全無害的灶灰,竟然殺死了幾萬隻蜘蛛,而且蜘蛛的網也為此遭到了破壞,說明即使是灶灰也有其相應的殺傷力。由此可見,我們不僅要看到施用一種農藥會殺死害蟲浮塵子,殺死天敵蜘蛛,而且還必須注意到它將對大自然中正上演的戲劇造成的破壞。
有一年秋末,農田中出現成群的浮塵子,好像使用了隱身法似地一個晚上全都消失了,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至今未找到,它們在什麼地方越冬?從哪裡來?又飛向何處?這些一直是個不解之謎,昆蟲專家所了解的情況,實在是少得可憐。這樣說來,農藥的使用就不僅僅是研究病蟲害學者的問題了,應召開一個包括所有追求人類真、善、美的人、哲學家、宗教學家,以及追求美的藝術家參加的討論會,一起討論是否可以使用農藥、是否可以施用肥料,宗教學家認為自己是研究宗教的,不懂得農田,施肥與不施肥和他沒有關係,這種觀點到底對不對?美術家正在為秋季的展覽會在室內認真地作畫,他說他可以在不邁出畫室一步、不考慮自然的美為何物的情況下,畫他的抽像畫,可以隨意地畫些什麼,這種看法究竟對不對?他們的認識是嚴重脫離自然的,人們往往有一種錯覺,認為比起自然來,人類的智慧、人類的認識,真、善、美更偉大;但是如果你看一看這農田中的一幕,看一看令人驚異的世界,你就會發覺人類的智慧和認識是何等的淺薄。
這裡水稻和小麥的產量為10袋以上,今年也許會名列愛媛縣第一,如果達到15袋以上,整個日本恐怕也不會有比這更高的產量了,縣和農林省實驗農場的人到此,也會看到這一切,這塊農田是在否定科學的前提下取得高產的,這就是事實。看到這塊農田,如果你將這僅有幾反面積的農田作為材料,徹底地進行探討,你就會懂得人類到底了解不了解自然以及人類智慧的局限。如果說,科學知識只是在了解人類智慧的如何狹小上發揮了作用,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一種諷刺呢?……
第二章任何人都能實踐的農法
世界矚目的日本的自然農法
種植水稻和小麥的實踐
蠕動的蟲子
割麥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同年輕人攀談起來:「告訴我你們撐著地的手掌下面有多少隻蟲子?」他們臉貼著地皮,睜大眼睛認真地數起來。「手掌下約10平方公分的地上,好像有一百隻左右,不過它們到處爬動、說不准。」「不,有兩百多隻,數不清,竟有這麼多,真讓人吃驚。」「是什麼蟲子……是螞蟻。」「那可不是螞蟻,是小蜘蛛。」「這裡的蟲子太多了!旁邊的田裡怎麼樣?」「果然,耕作整齊的農田裡幾乎沒有蟲子。」這時一位不停地扭動著身體的青年突然尖叫道:「哎呀!小蜘蛛爬了我一身,你那亂草一樣的頭髮稍上也掛著蜘蛛呢,10隻、20隻…真好玩!」剛剛割倒的麥子上已佈滿了一層蜘蛛網,5月的陽光下,小動物們一時一刻也沒有停止生息,讓青年們去觀察蟲子吧,我現在來講一講自然農法的實際操作。
只要小麥和水稻的收成好,有雜草也沒關係
請看在這藍天與大地之間,小麥所表現出來的旺盛生命力,你被征服了吧,每反(davis案:約10公畝=0.1公頃=1000平方公尺)的產量能達到10袋(約600公斤)以上,請再扒開麥秧根部看一看,麥子的根部長滿了三葉草,其中還夾雜著繁縷、雀稗等雜草,另外去年秋天在三葉草的下面,鋪撒的稻草已完全腐爛成了堆肥,有麥子、有雜草、再加上堆肥,因此各種昆蟲都可以在這裡自由地繁衍生息,這才是自然的本來面目。
前幾天到此的研究牧草的權威川瀨先生、研究古代植物的專家廣江先生等,看到長勢茂盛的小麥和田中的綠肥後,交相稱讚這是傑出的藝術品,來此視察的農民,都說田裡的草比他們想像的少,有的技術人員則對此感到不可思議,遇到這種情況時,我經常這樣說:「早在30年前,我就對果園中種植三葉草提出了肯定的意見,但當時卻遭到了嘲笑,他們說在一般情況下,果園中是不能有草的,在田裡養草,簡直是無稽之談。」「其後種植三葉草的普及情況,沒有達到我所期望的程度,但在播種三葉草的過程中,我逐漸理解到:綠肥中生長雜草,雜草中也能培植果樹,現在全國各地的果園裡都有草,有草已是很平常的事了,而沒草的倒很少見了。「農田很快也會這樣,只要小麥和水稻的收成好,稻田和麥田中常年有綠肥(草)也沒關係。
」
種植水稻和小麥的方法
麥田中還有一種重要的情況,請看從撒在土裡的黏土丸子中,已長出了兩三公分長的稻苗,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時因為我採用了水稻和小麥的混種,混種的方法可以簡要地歸納如下:
秋季大約在10月份上旬左右,當稻子還在地裡生長的時候,就將三葉草的種子,從稻子的上面播撒下去,播種量為每10公畝(100平方公尺)500公克左右。10月中旬再播撒麥種(日本早熟品種「日之出」的種子6~10公斤),在一般情況下,如果是在收割稻子的兩週前播下麥種,到了割稻子的時候,三葉草和麥子若長至兩三公分以上就屬正常,這樣在割稻的同時也踏踩了麥苗
[3],稻子脫粒後,再把整根的稻草撒在農田裡。
在此前後最好是在11月中旬以後,再把稻種6~10公克製成黏土丸子播撒在田裡,之後再將乾雞糞按每公畝(100平方公尺)20-40公斤的量撒在地裡,整個播種工作就結束了。之所以把種子製成黏土丸子,這是由於如果在11月之前將稻種直接播在田裡,會被田鼠和鳥類吃掉,或出現種子自身腐爛的情況,黏土丸子的製作方法是:把稻種倒在黏土中、澆水攪拌、過篩,再進行半天乾燥即可。另外先將稻種浸濕,然後再往上撒黏土粉,反覆搖動翻滾,也可製成黏土丸子,黏土丸子的直徑為 1公分左右。
5月割麥的時候,雖然會踩傷稻苗,但很快就會恢復,割麥和脫粒之後,再把整根的麥秸撒到田裡,當三葉草長勢迅猛,稻苗受到影響時,要連續四、五天或一周將田中灌滿水,抑制三葉草的生長。
6~7月要少澆水,8月以後時常澆些過田水,不要使水在田中停留(每次一周即可),之後就可以等候秋季的收穫了,這就是小麥和水稻混種的一個週期,播種用1~2小時、鋪撒稻草和麥秸用2~3小時,除收割所用的勞力外,所有的勞動加在一起,種麥用1個人,種水稻用2~3個人即可(davis案:福岡先生的田地約有0.7~
0.8 公頃),大概不會有比此更簡單的種植方法了。我從技術的角度出發,以前一直將這種方法稱為「小麥水稻不耕地連續直播法」,我認為也可以稱為「種植綠肥稻麥混播栽培」。如僅從水稻的角度講,也可叫作「越冬栽培」,現在我正在考慮一個更確切的名字…。總之我正在提議,將此作為按照自然農法種植水稻和小麥的基本模式,進行推廣。
不這樣做是否可以,不那樣做是否也可以?
聽到我前面的介紹,也許有人會說:「這太簡單了,你只是憑一時的想像,要是那麼簡單,連外行都能種!不,一定還有更好的方法。」然而為提出這一簡單的方法,我竟花費了40年的時間。「不戰而勝」的農法是最簡單的方法,但又是最難的方法,也可以說是要求最嚴格的方法。我當過10年農業技術員,做了37年的農民,在此期間我追求的是什麼呢?可以說;我從「人智、人為皆無用」的思想出發, 堅信肯定存在著一種人可以什麼也不做的農法,為此,我一直在努力追求著。
雖說一直在追求著這一目標,但是戰前我在試驗農場的時候,也同時從事過按照普通方法,進行技術改良的研究工作,從實驗農場出來開始了農民的生涯時,我認為自己在種植水稻上比任何農民都強,暗中曾滿懷信心地操作過一番。但是我根本不是附近農民的對手,他們遠遠地超出了我,我自以為非常了解耕作技術,但結果卻是越按照自己認為可行的技術去做就越忙、越累,而生產出來的大米仍是10袋左右。於是我開始了以前曾考慮過的、徹底改變原種植方法的自然農法的實踐,我停止了為提高產量而進行的「技術」收集工作,走上了與之相反的道路,開始追求「不這樣做是否可以,不那樣做是否也可以」的目標。
因此我的種稻種麥的方法變得極為簡單,已經達到不能再減少勞動的程度,因為這種方法只需播種和鋪撒稻草和麥秸。然而使水稻和小麥的產量,達到每反田10袋以上,我竟用了二、三十年的時間,但這並不意味著自然農法獲得成功,還需要更長的時間。今年收成好的農田,是每1平方公尺播了10粒種子,每一株水稻有20根莖,平均每穗為250粒,粗米的總重量達到了1噸(每反田15袋=9000公斤),這是由於使用了適宜自然農法的高產品種。
自然農作法的四大原則
四大原則
第一是不耕田(不進行耕耘和中耕):
農田需要耕耘,這是農耕中的基本。但我卻根據自然農法大膽地提出了不耕田的原則,這是因為我相信,即使人不去耕耘大地,自然也會去耕耘它,而且地力還會逐年增強。也就是說,即使人類不有意識地用機械耕耘它,在植物的根、微生物以及地裡的動物的作用下,它也會受到生物性和化學性的耕耘,而且後者的效果更好。
第二是不施肥:
如果人類破壞自然,並放任不管,土地會逐年貧瘠。另外如果人類進行拙劣的耕作,採用掠奪性農作法,土地也會變得貧瘠,成為需要肥料的土壤。在自然的土壤上,動植物的生活環境越活躍,土壤本身就越肥沃。因此我放棄了種植農作物需要肥料的原則,提出了種植農作物靠土地本身、即無肥料栽培的原則。
第三是不使用農藥的原則:
大自然經常是保持完全平衡的,不會發生需要人類非使用農藥不可的病蟲害,只有在進行了不自然的耕作和施肥、培養出病體作物時,才會發生為恢復自然平衡的病蟲害,出現對消毒劑等的需要。無需贅言,最明智的做法是努力培植健壯的農作物。
第四是不除草:
草為自身的繁衍而生長,雜草之所以也生長,說明它在自然中發揮著某種作用。另外同一種草不會永久地佔據同一塊土地,到時必將發生交替。作為一項原則,應該是草的問題由草自身解決,至少不要人為地使用機械或農藥進行殲滅戰,要採取以草製草、用綠肥等控制的方法。
以下,我將對此四項原則,再進行一些說明:
一、對於不耕田,大概誰都會認為這是一時性的作法,是原始農業。然而在不耕地不施肥的情況下,山中的林木在年年生長,如果計算其產量的話,以柑橘為例,每10公畝為 2000公斤,換算成大米為將近10袋,這都是多得的收穫,自然的力量比我們想像的要大得多。但是並不是什麼地方都會出現這種情況,未加治理的禿山百年後,仍將是貧瘠的黃土,不會收穫1袋大米,曾出現過這種情況,在禿山上栽植松樹、種植雜草和三葉草,10年後形成了10公分厚的表土(黑土),生長多種樹木的山比,單純生長杉樹和檜樹的山,土地肥沃的速度快,研究山林的專家都知道,連續栽植杉樹和檜樹土地將出現貧瘠。
每當我向研究土壤肥料的專家詢問:「如果對農田的土壤放置不管,該土壤將變肥沃還是變得貧瘠」時,他們大都會有片刻躊躇,然後作出下述的回答:「這怎麼說呢?大概會貧瘠吧…不,從長期不施肥後,每反田的產量停留在四袋左右的情況看,大概土壤既不會出現貧瘠,也不會變得肥沃吧。」經常聽到不耕種的土地,將變得貧瘠的說法,我卻不這樣認為。
自然的土壤應在自然中實現肥沃,目前根本沒有對農業中最基本的重要問題進行研究,如怎麼做才能使農田以怎樣的速度自然地肥沃起來等。更奇怪的是,也根本沒有進行在山上栽什麼樹,田裡繁殖什麼雜草將會對土壤產生什麼影響的實驗,而是一味地進行用機械深耕、施用肥料和土壤改良劑改善土壤的實驗,全然沒有對機械將給土壤造成的破壞進行研究。
幾十年來,我一直在默默地觀察著自然,我發現自然的耕耘,即鼴鼠、蚯蚓以及作物的根等所進行的耕耘,比人為的耕耘更有效,使土壤變得更黑、更肥沃。從而使我更加相信種莊稼可以不耕地和不施肥。一般地講,農作物吸收最多的氮肥,其中70%由土壤和水供給,其餘的30%由人提供。但是如果只取水稻、小麥和水果的果實,而將稻草等作物的莖葉全部還田,其需要量為10%多,如果再造些綠肥,就幾乎無需施肥了。
二、如果我說:即使不使用農藥,自然的樹木和草也不會出現明顯的乾枯,大概會有人對此產生疑問。例如這一時期由於天牛的繁殖,日本的松樹受到了嚴重的損害,現在正考慮用直升飛機噴灑藥劑的辦法治此蟲害,我認為這不會有效,應該有另外的治虫辦法。根據最近研究,天牛災害並不是天牛直接造成的,而是一種以天牛為媒介的線蟲,在松樹幹中大量繁殖造成的,線蟲的大量繁殖可堵塞水道,導致松樹枯萎。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已找到了真正的原因
。
即使說蟲害不是由天牛直接造成的,而是由線蟲造成的,那麼線蟲又為什麼在日本西部突然大量繁殖呢?線蟲的食物是松樹幹的一種黴菌。看來是由於這種黴菌的增多,導致了以此為食物的線蟲的增加。最近松樹中這種黴菌異常繁殖的原因,是因為松樹根部發生了腐爛,松樹根之所以發生腐爛,是由於寄生於松樹根的松蕈菌的死亡。至於松蕈菌為什麼死亡,現在還不清楚,我覺得是由於黑線菌等的異常繁殖,這些有害菌的大量繁殖,大概源於土壤微生物的異常變化,酸性雨導致土壤強酸化似乎是其誘發因素,也許是強酸與高溫導致松蕈菌死亡後,弄鬆樹根開始腐爛的。如果是這樣,就無法分清其因果關係了,有的黴菌就寄生在作為線蟲食物的黴菌中,如果說存在著殺死黴菌的病毒,那麼線蟲短時間內大量繁殖的契機又是什麼呢?對此只能解釋為:自然生物鏈的某一環節出現異常後,對各個方面產生了影響,從而導致了松樹枯萎這一異常現象的出現,也可以說這是一種公害病。我們只能認為:松蕈菌死後侵入松樹幹的黑變病菌使松樹衰弱,天牛趁虛而入,從而導致了松樹的枯死。
松樹枯萎的真正原因是什麼?松樹的枯萎是破壞了自然還是回歸了自然?松樹出現枯萎是好事還是壞事?在沒有弄清這些問題的情況下,就採取一些拙劣的方法治蟲,必將留下更大的隱患,因此目前我只是在慎重地觀察。
任何一種動植物都會生病,然而在大自然中恐怕沒有必須使用農藥治癒的病,使用農藥是最拙劣的手段,導致動植物出現異常的原因在於人類,人類只要進行反省,採取自然手段,使之回歸大自然,就一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自然農作法的四項原則,不是源於「人智」、「人為」的原則,它是發揮自然的力量,遵循自然的規律。我一直在上述思想的指導下,研究和摸索水稻、小麥以及果樹的栽培方法;與此同時,我也對科學的農作法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實踐,對兩者的優劣進行了比較。
發芽的問題
幾百年來,我們之所以能在同一塊農田裡,年復一年地種植水稻和小麥,保障了食用的糧食,就是由於在種植水稻的過程中,找到了成功的灌溉方法,沒有使地力下降。這是世界上最成功的農作法,外國人甚至稱此為奇異而神秘的農作法,看似簡單的育秧和插秧的技術,其實並不容易,農民每年在育秧時,都在想在當年培育出更好的秧苗,並為此付出了努力,把一塊面積很小的秧田,修整得像壁龕一樣整齊,將土塊碾碎,撒上沙土和燒過的稻殼等,祈盼著長出齊整的秧苗。
在我開始往未耕的水田裡播撒稻種時,誰也不相信把稻種胡亂地撒在留有稻草和麥秸、雜草叢生的田裡會長好莊稼,所以周圍的人最初認為我是個瘋子,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把稻種直播在耕過的地裡,發芽會容易些,但是在此期間如遇上雨,田裡就會一片泥濘,無法進入,不得不中止直播。在這一點上,採用不耕地的作法是安全的,然而令人頭痛的是麻雀、田鼠、啄木鳥和蛞蝓吃稻苗,將種子裹在黏土丸子於中進行播種,是解決此難題的方法之一。當首次用不耕地的栽培方法種植水稻獲得成功時,我心裡高興極了,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雜草對策
第二個難題是如何對付雜草。為解決棘手的問題,在一個時期內我曾在晨露尚未消散的時候,向田裡撒過石灰氮,使雜草枯萎後再播種小麥和水稻,但在怎樣才能完全不使用石灰氮和除草劑的問題上,我卻遇到了困難,經過努力,我終於找到了解決雜草問題的幾個要點,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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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初使我感到意外的是:土地不耕後,雜草的種類下降,沒幾年時雜草、特別的稗子等減少了。
二、在耕種方法上,採取了在兩期作物間,不留時間空隙的做法,即在前一作物生長期間,播撒後一作物的種子,前一作物收割時後一作物已生長發育。冬季的雜草發芽在稻收之後,因此要使小麥的生長快於冬季的雜草,夏季的雜草在麥收之後長勢旺盛,因此也要使水稻在此之前生長起來。
三、用小麥和水稻的秸稈,將收割後的農田全部覆蓋起來,抑制雜草的發芽。
四、在作物的根部播種綠肥(三葉草或苜蓿),破壞雜草的種子。
這就是我分三個階段,解決雜草問題的方法。
病蟲害的防治
繼研究出解決雜草問題的方法之後,我又苦心鑽研了不使用農藥的防治病蟲害的方法。由於這與自己以前的專業有關,因此很容易地得到了解決,並且很早就全面地付諸實施,方法有多種多樣,但先決條件是培育健壯的作物,造成良好的環境。在種植水稻方面,根本改變灌溉方法是實現上述目標的捷徑。關於肥料的問題,從開始就不是什麼大的問題。水稻的名字雖然叫水稻,但它並不是時時都需要水,如果只看到水稻的耐水能力強,而連續一周使水停留在稻田中,稻根就會發生腐爛,稻秧受到損害以後,容易染上疾病或發生蟲害,如果今天也和過去一樣能在水田中放養鴨子,也是一種很好的方法。修築國家公路以後,鴨子的通道被隔斷了,在不能放養鴨子的情況下,用培養綠肥的方法也可以收到較好的效果,我曾在水田中放養過鯉魚和甲殼蝦。
我經歷了許許多多的失敗,所以我有一種特殊的自信,這就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在什麼時候,或在什麼情況下會出現失敗。總之為了取消科學的技術,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不採用任何現存做法的實踐,我將自己的農法命名為「小麥水稻不耕地連續直播」,在《農業和園藝》這一農業雜誌上發表時,養賢堂的金原先生和農林省農業技術研究所所長河田黨先生,認為它將成為10年後日本稻作的目標,受到這樣的稱讚和鼓勵,我不勝感激。我在1961年至1962年期間開始採用的不耕地直播、冬季播種、培植綠肥等做法,已成為現在自然農法的基本模式。
面臨抉擇的日本的稻作
稻作的根本出路是不耕地直播
現在日本的稻作在經濟上和栽培方法上都面臨著重大的抉擇,是採用插秧方式還是直播方式,如果採用直播方式,是採用耕地直播還是不耕地直播,對此農業技術人員和農民都猶豫不定,早在20多年以前我就說過:日本稻作的根本出路是不耕地直播。大約在10年前,我見到了岡山縣試驗農場的松本場長,進行了交談,在談話的最後,場長說:「你講的我全明白了,今後我要努力做到不讓一台插秧機進入岡山縣。」另外,在我接受該縣農業團體聯絡協議會的邀請進行講演時,也強調了直播時代正在到來。
縣和農協的負責人、技術人員、肥料和農藥公司的人也都到了會場,我覺得各方面的人匯集一堂具有重要的意義,當時我講了科學與哲學的對立。一時間岡山縣和兵庫縣的直播普及速度快得驚人,但是最終沒有戰勝時勢,隨著機械萬能時代的到來,插秧機出現在全國各地的農田裡。人們對科學農作法也存在著對立的意見,但最近對其進行了反省,開始實行折衷的方式,其做法為:吸收自然農作法的骨架,再部分地採用科學的方便的方法,即:採用不耕或淺耕的方法,連續種植水稻和小麥,同時施用化肥和除草劑。
從全國來看,雖然沒有一個縣像我一樣敢斷言可以幾十年不耕田,但是大多數的縣都表示他們正在實驗,認為連續三五年不耕地不會有問題,在愛媛縣等地,水稻和小麥同時混播越冬栽培的試驗,取得了較好的效果,他們將此起名為「理想的稻作」進行宣傳。我所從事的事業給技術人員以啟示,並得到了應用,這是值得慶幸的。但是另一方面又使我十分擔心,這就是儘管他們採用了自然農作法的基本做法,但卻套上了科學的農作法的包裝,並沒有向廢除化肥和農藥的方向發展。
到底能不能不使用化肥?我認為:只要下決心努力實踐就能實現不用化肥,例如在田中放養鴨子、在水稻的幼苗期把雛鴨放進水田,隨著稻子的逐漸成熟鴨子也不斷長大,它們可完成中耕和除草,鴨子的糞還可以作肥料,如能搞好秸稈還田,利用好綠肥和水藻,放養好鴨子和魚,就完全可以不使用肥料。但是有時一點點小的失誤將會導致大的失敗,自然農法是一種要求十分嚴格的農法。
有人說,從保障糧食的角度看,不使用農藥是一種不負責的舉動,這就如同在醫院中,不能突然停止用藥的道理一樣。但是人和作物是根本不同的,面對水稻的稻瘟病,菌核病和白葉病等三大病害,如果能堅持不使用嬴弱品種、不過多地施用氮肥、減少灌水量以健壯根部,就可以不使用消毒劑。我的那塊田最初是無地力的「秋落」土壤,經常發生稻胡麻斑病,但隨著土地不斷肥沃,如今已不再發病。
防治蟲害同防治病害的道理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創造一種保護害蟲天敵的環境,無需多講,最忌諱的是水田中長時間有水,澆灌臭水和污水,在對水進行管理的同時,也能控制住夏季的浮塵子和秋季的浮塵子。不過在冬季雜草中越冬的稻飛蝨是病毒的保毒蟲,有時會使水稻出現萎縮,造成10%~20%的損失,如果不噴撒農藥,在一般情況下,將會有幾倍於浮塵子的蜘蛛存在,不必為防治害蟲操心,稍微的管理(人為的)都會導致蜘蛛等的死亡,因此要時常注意觀察。
不使用農藥的條件
如果現在停止使用農藥,一般人都會認為水稻的產量將因此減少幾成,而病蟲害專家則認為會減少5%左右,科學的農業技術被稱為5%的技術,不施肥減收5%,不撒藥減少5%,這種估算不會有大的出入。儘管有些人認為會出現大幅度的減產,但從最終的結果看,也不會達到很嚴重的程度。自然中的互補性、互抵性在發揮著作用,自然的恢復能力比我們想像的要強。為此最後的產量不會出現大的差異。
當然,從一開始就不依賴農藥是最聰明的做法,而且還會取得更高的產量,關於水稻的病蟲害問題,只要控制好田裡的水,即使不噴撒農協所推薦的農藥,當年的產量也不會減少一成,在最壞的情況下也不過減產5%,而且如果搞得好反而會增加產量,對此我有十分的把握,我自己也在高知縣的試驗農場搞過防治螟蟲的實驗,統計受災率十分簡單,只要數一數有幾根白穗就可以了,一般情況下,每百根的比率為10%~20%,在三化螟等嚴重的時候可達到30%左右,在看似全部變成白穗的情況下、其受災率為30%。
為了避免災害而使用農藥,讓田裡不出現一根白穗,認為這樣就可以提高產量,但是事實並非如此。通過比較,證實有白穗的稻田的產量反而高,最初就連我自己都認為這不可信,懷疑是實驗出現了偏差。然而以後的多次實驗結果證實了上述實驗的正確,於是我對此進行了分析研究,研究中發現,蟲子生長在長得過多過密的稻子上,蟲子起到了稀疏稻子的作用,蟲子通過控制稻子的棵數,使日光能夠透過繁密的稻子更多地照射到水稻的根部,結果蟲子幫助了其餘水稻的生長,過密的水稻上如果不生蟲,從外表上看覺得長勢很好,但在很多情況下產量卻很低,事物本身都必然存在著這樣一個側面。
看了很多已出版的試驗農場的報告,它們幾乎都肯定了使用農藥的效果,但你是否知道,在這一效果的背後有一半是經過隱瞞的,當然隱瞞並不是有意的。但是當農藥公司利用這些公開發表的報告時,事實上已起到了隱瞞的作用,實驗人員把不理想的試驗結果,當作試驗的誤差捨棄掉了,在實驗過程中,有因防治病蟲害而增產的情況,也有因此而減產的情況,但後者似乎沒有公開發表過。我的鄰居們認為造無農藥農田麻煩,或擔心以往一直採用科學農作法,突然停止使用農藥,會出現嚴重的病蟲害,為此我曾為他們搞過一次實驗,我選擇了剛插完秧的緊挨著或遠離我的稻田的五塊地,面積為50公畝,以1年每10公畝交納9袋地租的形式,訂立了租種契約。
這些土地,在一般情況下每10公畝能收穫8至9袋就算是好收成了,因此他們都很高興地與我簽了約,簽約的第二天,我馬上把稻田中的水全部放掉,不使用任何化肥,只使用雞糞,貫徹了不消毒的原則,4塊稻田生長順利,只有1塊稻田不理想,儘管我採取了各種措施,但仍長勢過猛,得了稻瘟病,經了解才知道,原來這塊地在冬季曾作過雞糞的堆積場。出於無奈我採取了非常手段,我用鐮刀將葉尖全部割掉,這才使稻葉的瘟病得到了控制,最終還是交上了9袋的地租。從那以後,再也聽不到周圍的人批評我不使用農藥的做法了,只有一塊地的主人要求我這個種田不消毒的「懶漢」歸還土地,除了這一令我困惑的特例外,在其它的土地上都獲得了成功,對土地進行消毒,既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有必要,也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有效果,現今在農藥中最難廢除的要算除草劑了。
自古以來清除雜草,就是令農民頭痛的問題因為是一場與雜草的鬥爭。耕田、中耕、田裡灌水以及插秧本身就是為了對付雜草,原來每天要推著除草機走幾十公里的路,而現在只需撒幾次除草劑,雜草的問題就解決了,這種農藥給農家帶來了福音,自然受到了歡迎,但是眾所周知,這種農藥也對人和田裡的生物都產生了嚴重的影響,在對待雜草的問題上,我首先抓住了稻草、麥秸和草,也可以說,我的一根稻草的革命、三葉草的革命,最初就是從雜草對策中提出來的。在綠肥田中鋪上青草和雞糞,再澆上水,就會產生酸酵現象,使幼草乾枯,很快地抑制住夏季雜草的生長,這是一種可取代化學除草劑的自然的化學除草方法;在冬季不耕作的北方,如果秋季播下三葉草,第二年春季就能長到二三十公分高,要是在這種三葉草中播撒下稻種,再澆上水,三葉草將發生腐爛,稻種會在腐爛的三葉草中發芽,在種植水稻上,恐怕沒有比此更簡單的方法了。
利用稻草和麥秸的農作法
也許有人會認為往田裡鋪撒稻草和麥桔,是一項十分簡單的工作。然而它卻是我種植水稻和小麥過程中一項基本的環節,鋪撒稻草和麥秸,從理論上都是關係到解決地力、發芽、雜草、麻雀以及保水等
各方面問題的重要措施。對此眾人非常不理解。
鋪撒整根的稻草和麥秸
我曾說過,只要用播種機按16.5公分的準確地播下種子,再認真地舖撒上稻草或麥秸,我保證至少能達到5石左右的產量。這樣簡單的實驗,竟無人肯嘗試一下,為什麼推廣不開呢?除了播種機不好用的原因以外,他們還對鋪撒整根的稻草和麥秸不理解。我早在10年、15年前就提出了鋪撒稻草和麥秸的主張,但很少有人完全按照我的方法行事,試驗農場也不例外。當我最初提出鋪撒稻草和麥秸時,人們都認為行不通,為此作為實驗,我先讓他們用切割機把稻草和麥秸切碎後再撒到田裡,經過兩三年的實驗,他們覺得長些和短些都可以,於是我要求他們把稻草和麥秸截成三段鋪撒,真正實現整根地舖撒,至少還需要10年,僅推廣鋪撒稻草和麥秸這樣一項做法,竟如此費時。
有一年,我曾把可以整根鋪撒的做法,對鳥取農林大學的一位老師講了,第二年他來到我這裡,告訴找他的實驗失敗了。經詳細詢問,才知道是由於我沒有講清楚鋪撒的方法,他回去後,像給牲畜圈墊草一樣,把稻草整齊地排列在田裡,這種鋪撒的方法,使麥子的芽無法從中鑽出來,麥秸也是一樣,如果鋪撒時精心地將它排列整齊,也會影響水稻的發芽,最好是胡亂地撒在地裡。另外對於水稻來講,非鋪撒麥秸而不能發芽,如大量地舖撒稻草,稻芽不容易從稻草的間隙中鑽出,而且還易染上病蟲害
。
稻草非常適宜小麥,同時水稻也非使用麥秸不可。對此人們還沒有充分理解,總之要將整根的稻草或麥秸不規則地撒在地裡,而且要把上一期的秸稈全部還田。說起來簡單,一旦付諸實踐是需要勇氣的,不知是什麼原因,人們總是受到傳統農作法的束縛,做起來總不能完全按照我的方法行事,如果您想真正掌握播種,以及鋪撒稻草和麥秸的方法並完全理解它,那我大概得用一整天的時間對您進行講解。
稻草和麥秸可養地力,可肥沃土壤
鋪撒稻草和麥秸,是保持地力、肥沃土壤,使農田不需要施肥的一條根本途徑,它與不耕地的做法是結合在一起的,在日本,唯有我的5反農田,最早實行不耕,並持續了30年之久,30年間,土壤發生了什麼變化呢?這快地的土壤與普通機械耕過的土壤相比,土層加厚了,變成了含有大量腐植的黑色土壤,地力非但沒有降低,反而在不斷地加強,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由於將土裡栽培的植物全部返還了土地,把稻草、麥秸以及稻殼等全部還給了土壤。從土地中取走的只有米粒和麥粒,長期堅持這一做法,就會使土壤變成肥沃的腐植土壤。
鋪撒稻草和麥秸可促進發芽
關於發芽,一般是以播下種子,蓋上土為原則的。然而由於種子太小,蓋上1公分以上的土,無疑會影響發芽。在秧田裡,越是靠近表面的種子發芽率越高,在不耕地直播的田裡,也是播在表面上的種子的發芽情況好,但是播在表面上的種子長出的莊稼容易倒伏,很難獲得高產,為了獲得高產,很想把種子埋在2至3公分深的土裡,而這樣做以後,一遇降雨必然給發芽帶來困難,而土壤為黏土質土壤時,發芽會受到嚴重影響。
如果在八郎瀉一帶的圍墾田裡,或在岡山縣興除村一帶的土地上採用直播、蓋土的方法,50%將遭到失敗,即使有的年份比較順利,但在5年中必有一兩年出現大的失敗。我雖沒有去過那裡,但我認為,在八郎瀉那樣的地方進行直插,如使用大型機械,採用使種子深深埋入土壤裡的播種方法,肯定是不會發芽的,總之通風最好的地方發芽率高。
然而當你為此而採用淺播時,莊稼又會出現倒伏;深播種子又會發生腐爛,在此問題上,我曾多次失敗過,最後,我找到了解決的方法:深播不蓋土,我以前採取的方法是,在地裡挖坑,或者使用播種機挖三角型的溝,把種子投入其中,上面不蓋土,只鋪撒稻草或麥秸。最近為了方便,我已不使用播種機了,而是將種子做成粘土團子撒在地裡,所以說:鋪撒稻草和麥秸除培養地力以外,有促進發芽的作用。
鋪撒稻草和麥秸有助於對付雜草和麻雀
鋪撒稻草和麥秸還有助於解決雜草問題,最為理想的是:將每10公畝收穫的400公分(davis編案:這麼高應該是40公分的筆誤!)以上的麥秸全部還田。這樣可以將地表基本覆蓋住,實現80%的遮蔽,採用不耕地直播時,最難對付的稻種雜草雌陽皺(?哪一種雜草待查)等,會由於80%的遮蔽難以發芽,雜草不能生長,所以稻草和麥秸的全部還田,對解決雜草問題將發揮作用。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鋪撒稻草和麥秸除能解決發芽、保持地力和消滅雜草等問題以外,還能解決麻雀的問題,麻雀這傢伙讓我嘗盡了苦頭。因為牠我受到妻子和孩兒的埋怨,甚至使我們夫妻發生爭吵,至今未能和解,解決不了麻雀的問題,直播栽培是不能成功的,從你們自身的經歷中也可以了解到,直播栽培在有的地方或許能普及一兩年,但卻不能持續5年、10年。原因就是,在對付麻雀上一旦失敗,就會出現缺苗,農民為此不願意直播。可見在很多情況下,上述原因影響了直播栽培的普及速度,對付麻雀的方法有很多,或張網、或使用農藥等,但我覺得目前還沒有一種確具實用價值的方法,我認為:鋪撒稻草和麥秸是最好的方法,如果講理由的話,就鋪撒稻草和麥秸這一做法可以講出許多理由,應作為結論提出的是:只要把種子播到田裡,把稻草和麥秸鋪撒到田裡,其他問題幾乎都可以迎刃而解。
沒有必要“造”堆肥
確切地講:在以往的農業技術中,恐怕沒有一項是增產的技術,有的只是防止減產的技術,最初有人提出施用堆肥可增產,為此農民吃盡了苦頭,我這樣說或許有些失禮,各位也曾為造堆肥扛過扁擔吧!農村中曾開展「製造堆肥增加糧食產量運動」,向農民講授堆肥的製造方法,讓農民在炎熱的季節裡挑很重的糞尿,把澆上水撒上石灰氮的麥秸堆疊起來,並對農民說:「這樣就可以增產!」沒有必要造什麼堆肥,我並不是說不要堆肥,但我認為沒有必要去費力地造堆肥,因為只要在春季和秋季將稻草和麥秸撒在地裡,在當年的秋季或第二年的春季之前,它們在地裡就自然地變成了堆肥。完全可以把秸稈直接撒在田裡,而人們卻認為把它做成堆肥有效果,為此農民不得不淌著汗水鍘碎稻草,反覆澆水,使400公斤重的稻草增加到800公斤,然後再把它堆疊起來,最終運到田裡,農民為之付出了極大的辛苦,明明是只要把秸稈撒在地裡,就可以解決的問題,而人們卻不願意這樣做,我提出秸稈還田以後,在北海道地區觀察到,人們切鍘稻草和麥秸的方法已不那麼精細,這使我心裡得到了一些安慰。
然而現在的技術人員,仍在限制還田秸稈的重量,為什麼不能將全部秸稈送回田裡呢?我很希望技術人員就此實踐一下,但他們不願意這樣做。他們以每10公畝使用1000公斤堆肥,這一原來的施肥量作為標準,反過來推算,主張每10公畝鋪撒300至500公斤秸稈即可,再多鋪撒就會因過量而出現異常。他們要求以600公斤為限不能再多,不能全部還田,很多麥秸被農民扔掉了,他們只將其中的一半進行切鍘、鋪撒在田裡。在東海道到處可以看到,有的田裡撒了,有的田裡沒撒,撒到田裡的秸稈有長的,也有短的。近年來情況逐漸有所變化,今年撒長桔稈的農田增加了很多,目前農村中鋪撒稻草的情況,會不會像當年的「造堆肥運動」那樣,只是在耐心勸說之下農民一時的舉動呢?搞有機農業的人們,經過反覆研究提出了製造堆肥的主張,我認為堆肥是可以使用的,但反對以前那種造堆肥的運動,因為它會給農民增加勞作的辛苦,與這種造堆肥的勞動相比,我希望讓農民去作鋪撒秸稈和穀殼的輕鬆勞動,因為它同樣具有施肥的效果。
理想的稻作
生產的是米,不是稻子
前面我曾談到,在「力爭什麼也不做」的指導思想下,我一直從事的研究是:把一切絕對需要做的以外的事情全部省略掉。為此我把管理方面的工作也減少了,在水的管理上,我省去了稻作中一半的勞動,即在水稻生長的前半段時間裡,將稻田作為旱田管理,在6月和7月裡不灌水,到了8月才少量地讓田裡留些水。
8月初,有時鄰近的稻田裡的稻子已長得很高,而我的稻子仍很矮小,7月底來我家的人都擔心地詢問:「這樣的稻子能產大米嗎?」1960年實驗農場的場長到此,曾擔心地問我:「福岡先生,你這樣搞能收稻子嗎?」我回答說:「稻子是收不了,但能收大米。請您放心。」7月末,我的稻子非常矮小,大概只有普通稻子的一半高,可是當時每平方米的莖數已達到300根,這並不是稻田管理的結果,而是多下了些種子,可見達到300根是不難做到的。
我不主張從一開始就有意識地進行管理,促使水稻分蘗,我生產大米的方法,考慮的不是想方設法培育稻秧,使其粗壯、使其結大穗,而是盡量壓制稻秧,使其長得矮小、不讓其粗壯,這種方法才能獲得高產,我研究了與此相適應的水的管理,最簡單的方法是,通過不使用水來抑制稻子的生長發育,目前好像有人正在研究斷水栽培的技術,我的方法比斷水栽培更加徹底,使用這種方法,稻子只能長到五六十公分高。
按照這種方法種植水稻,普通的品種即使稻莖達到400~500根,也不會影響授光,在某種程度上日光可以照到根部。另外每個稻穗大體可結100粒(新品種水稻為200粒)左右的大米,計算一下就可知道,每10公畝的產量能達到10袋以上;總之不論是種植水稻還是小麥,只要多增加些莖數,不使其粗壯,就肯定能獲得好收成,結1粒米有l平方公分的葉子就夠了,每根莖上長3~4片葉子,就能保證結100粒米。
一般認為,水稻高度達到l公尺左右、莖葉長得粗大時,同化作用的能力最強,其實它的效率很差,生長的只是莖葉,澱粉的生產量雖多,但為維持其自身的生長,它自我消耗的澱粉量也很多,扣除自身的消耗,所剩澱粉儲量的比例就少了,一般的稻田如果每10公畝產1000公斤稻草,它的大米產量最多為600公斤左右,即10袋左右;我周圍的農田就是這種情況,而我種的矮小稻子,如果產1000公斤稻草,就能收1000公斤的大米,順利的話能收1200公斤大米,比稻草多兩成,至少要使稻草與大米等量或者低於大米的重量。
理想型的水稻
理想型的水稻是什麼樣子呢?我在前面之所以多方面地詳述了具體的技術,其最終的目的就是要介紹理想型的水稻,什麼是理想型呢?在此不需要什麼詳細的技術,最好的捷徑是掌握住水稻的形狀,記得大約在1965年前後,我曾在《現代農業》上介紹過理想型的水稻,為了讓人們一目了然地了解它的形狀,我用了10年時間將其拍成了照片,只要準確地把握了它的形狀,也就找到了目標。
把實物拿在手裡,對他講:「你把稻子培育成這個樣子。」對方如果是個農民,看到這一棵稻子後,馬上就會明白,這是不是一根真正的水稻?是不是理想型的水稻?種這種水稻能不能澆水?用不用施肥?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對此哪一位農民都能回答出來,來到此地的人們當然也十分清楚。稻子的形狀是問題的中心,最好還是先知道結論,至於在不同的地區如何種植這種理想型的水稻,我請各位自己考慮,我覺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需要技術人員辛辛苦苦地進行實驗,進行追蹤研究的。(圖)理想型水稻三張圖
稻作的權威松島先生認為:從葉尖向下數,第4片葉子最長的稻子是好稻子,然而我認為第三片葉子最長的是好稻子,第二片葉子最長的也是好稻子,我對松島先生說:如果在稻子的幼齡期採用抑制的方法,到了晚期再追肥,讓葉子後長出來,然後止葉,第二片葉子就會長得最長。這樣的稻子可增加產量,我把一棵這樣的稻子拿給他看,這棵稻子一穗結了130~150粒,松島先生笑了,他說他無法與實物抗爭。
我舉這個例子,是要說明科學的真理和理論,是隨著實驗條件的變化而變化的,松島先生的理論是建立在把秧田中培育出的較弱的秧苗,插到水田裡這一稻作方法上的,而我採用的則是直播、不灌水的方法。因此兩者的結論是相互對立的,我提出稻高60公分為宜,並不是說非60公分不可,粗而高的品種也可獲得高產,密植和非密植也可獲得高產。總之理想的稻作只需要在培育稻子的過程中,不要使其過早地粗壯,盡量採取壓制的方法,限制其生長。即1月前播種,長時間不施肥、不澆水,耐心地等待著它緩慢地生長。
近年來,我採用新品種,在1月前按每15~30公分的間距,播一粒種子的方法進行了實驗栽培,每一株平均為12~25根莖,每一穗平均結250粒。按照這一實驗結果進行換算,將實現每10公畝收穫一噸的驚人的產量,它將接近按照太陽照到田地裡的能量,計算出的理論上的最高產量(10公畝25袋1500公斤)。它證實了:如果採用不耕田、小麥和水稻都同時混播、不使用化肥和農藥的自然農作法,並按照自然型的稻怍方式進行單粒播種,便可實現科學農作法無法達到的高產。
採用自然農作法,即使在大面積種植的情況下,水稻和小麥也都可以達到8~10袋的收成。但是在技術人員的眼裡懷疑這是偶然和暫時的現象,他們認為:長此以往,農田會出現貧瘠,或在某一點上出現缺陷;然而自然農法有自己的理論,它在任何時候都經得起來自科學的檢驗,不僅如此,自然農法還具有一種哲學,它能從根本上批判科學和指導科學。因此我斷言它在任何時侯,都是領先於科學農作法的,關於它的哲理已寫在我的著作《無》上面,在此不再贅述。最近一些國家的人接受了「無」的思想及其自然農法,在實踐上已先邁出了一步。
種植柑橘的實踐
不剪枝、不施肥、不使用農藥
我也從事以柑橘類為主的果樹栽培,戰爭剛結束時,我是從種植70公畝柑橘和15公畝水田起步的,現在我的果園大約已達到5公頃。其實我並沒有有意去擴大規模,只是由於開墾新果園十分省力,並接收了被遺棄的果園,才出現了現在這樣的規模。新的果田是怎樣營造起來的呢?我沒有對採伐過灌木和松樹的現場進行清理,只是在山坡上挖了栽種苗木的樹坑,栽上了柑橘樹苗;幾年後從被砍伐的
灌木根部長出了新的灌木,柑橘樹苗被灌木遮在了下面,我按照山林植樹中慣用的方法,不斷地把柑橘樹苗下的灌木割掉,在這一過程中,灌木逐漸減少了,芒草、白茅,蕨菜等繁茂起來,從這時起我又播種了三葉草等,培植綠肥。
六七年後終於結果了,於是我把柑橘樹背後的土削去,搞成階梯形狀。現在我的果園同普通的果園無任何差別。當然我一直把全年不耕地、不施化肥、不剪枝、不消毒作為原則。有意思的是,最初我在灌木中培育柑橘樹苗時,沒有發現過介殼蟲等害蟲,但隨著果園的不斷修整,害蟲反而出現了。我發現這是在果樹長大以後因放任而產生的枝條混亂造成的,為此我開始注意按照自然型進行整枝,在我把新果園交給農業大學畢業的兒子管理的那段時間內,他曾一度使用了化肥和農藥,而後逐漸以雞糞、農家肥為主,農藥的使用也控制在機油、硫磺合劑等無公害的藥劑之內。
不要消滅害蟲的天敵
不進行病蟲害的防治,為什麼柑橘樹沒有發生害蟲呢?對此你們也許有疑問。大家知道:現在因為有天敵存在,因此即使不噴灑農藥,紅蠟蟲和角蠟蟲也不會構成危害。有一段時間使用了普索爾之類的農藥,反而導致了蠟蟲的大量繁殖,為此人們嘗盡了苦頭,我記得各個縣都有過此教訓;通過這件事大家都懂得了,殺滅天敵反而會使害蟲增多。
那麼如果一點也不使用藥劑,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呢?也許很多人會認為將發生壁蝨等蟲害,對付壁蝨和貝殼蟲,我認為還是使用硫黃合刑和機油乳劑等比較方便,這種傳統的農藥十分有效。不管怎樣,事實上上述的蟲害已不再發生,這也許同天敵的存在有關,即使發生了,只要在盛夏噴灑一次200~400倍以上稀釋的機油乳劑,就完全可以解決問題。在此之前的六七月間,如果使用過有機磷劑等農藥,此時機油乳劑的噴灑就不會有效果了。因為天敵死了,所以必須兩遍三遍地不斷噴灑,如果忍上一年不去管它,對第二年也不會產生影響。現今消費者都喜歡外觀漂亮的水果,因此為了滅蟲噴灑這樣一點農藥,也是出於無耐,但是除此以外的農藥完全可以不用。
一般人也贊成恢復使用傳統的農藥,我認為:為解決公害問題,應進一步減少農藥的使用量。當然果消費者不計較外觀的話,也能完全不使用農藥,不使用農藥,果樹也不會乾枯,其中要注意把樹培育成自然型,要留心觀察環境和氣象的細微變化,如果做到常綠果樹與落葉果樹混栽,在樹下種植綠肥和野生化的蔬菜,蟲害就會因天敵的存在而消失。在保護天敵上曾發生過一件有趣的事,我為改良土壤,在園內栽種了森島洋槐等樹木,這種樹終年生長、發芽,因而樹上生了蚜蟲,以蚜蟲為食的益蟲瓢蟲也繁殖起來了,瓢蟲將蚜蟲吃盡後,從樹上下來吃介殼蟲;另外食花粉的益蟲壁蝨又把害蟲壁蝨吃盡了,至此,洋槐樹周圍的柑橘可以不噴藥消毒了,以說這是一棵天敵的保護樹。
大約在10年以前,主張使用有機肥料耕作的法國來了一位肯德先生,他看了這棵樹以後,十分激動,稱這棵樹是真正的母親樹;這棵森島洋槐的樹皮可以提取單寧,木質堅硬,花是蜂蜜的源泉,葉子可作為飼料,它的根上長有根瘤菌,又使它成了一棵肥料樹;同時它又是一棵防風、防蟲的樹,韓國農林省的高官看後也很振奮,他說:「我要用這種樹綠化韓國的全部荒山。」的確,這種樹可成為救國之樹。
最佳的樹型—自然型
從不剪枝、不施肥、不使用農藥的前提條件是什麼呢?是必須將樹型培育成自然型,否則是做不到的。果樹與一年生的草不一樣,草類植物今年停止噴撒藥劑,明年即使放任不管,也能防止病蟲害的發生,但多年生的果樹卻不行,果樹的樹型必須是自然型的,所謂自然型,我指的是有一根主幹的形狀。我最初從父親那裡接下的400棵柑橘樹大都在實驗中枯死了,為研究自然型,我將樹置於放任狀態,一點不插手,結果400棵樹幾乎都枯死了,我把樹放任給自然,進行研究。結果發現:結論相當簡單,所謂自然型就是主幹型,像杉樹那樣,從根部往上只有一根直樹幹的,就是主幹型,是不是任何一種柑橘樹都是這種形狀呢?不是的,像八朔、文旦這種柑橘,樹長得很高,而溫州卻長得很矮,樹盤很大,至於早熟溫州則長得更矮小。
對於樹枝交錯生長的樹進行自然放任,效果最好,既不會導致隔年結果,也無需剪枝;不剪枝的做法最適宜這種自然型的樹,發生蟲害的情況也很少,只要對樹苗的枝尖做稍微的修剪,它就不再是自然型了,從一開始就要讓樹苗自己生長。(圖)種植柑橘的自然園林
圖中畫的半圓形樹就不是自然型,而是放任型。所謂放任型,是指人在最初做了某些不妥的事後,又將其放任而形成的形狀,只有按照與生俱來的、未加任何修飾的樣子,按照自身規律健全地生長,才能成為自然型。我雖提出了「自然農法」,但是如果問我能不能解釋清楚什麼是「自然」,我的回答是:根本不能,我只能在樹型上談一兩句,只能就水稻說一兩句,我不想向大家作很長的報告,只想講什麼形狀的水稻是自然型的,什麼形狀的柑橘樹是自然型的,用一張圖作出解釋。(3圖)放任型自然型
我還要就放任型和自然型做些補充說明:現在的農業技術,將放任和自然完全混同起來了;如果問:松樹直的是自然的還是彎的是自然的,大概很多人都不能立即作出回答。也許有人認為直的是自然的,或認為兩者都是自然的。我認為這種考慮問題的方法是不正確的,如果回答兩者都不是自然的,那麼就更令人費解,在你未搞懂它的含義之前,可以說你還沒有掌握真正的自然型。
果樹園的土壤管理
毫無疑問,栽培果樹的基礎在於「造地」,施用肥料雖然可以使果樹粗壯,但土壤會逐年貧瘠,一代果樹種下來,收支相抵,收益為零,徒勞無益。我曾看到用清耕農作法和簡易的科學農法管理了8年的果園,受到致命打擊的情況,我來講一講我是怎樣使老果園獲得新生的。
戰爭結束後,愛媛縣的試驗農場,曾在柑橘山上搞過深耕和挖坑埋草的實驗,為了了解該項實驗所花費的勞力,我自己也挖了溝埋了草。最初我往溝裡放過稻草,也放過從山上割的羊齒,我原以為埋羊齒最簡單,但後來覺得它最費勞力,像我這樣的小個子,一想到要背回50公斤的羊齒,就好像要背一座小山一樣,兩三年做下來,造了多少黑土呢?少得可憐!造的黑土不夠我兩隻手攥的,挖溝埋草的結果,使山上出現了很大的陷坑,我妻子上山不敢走路,常常發出一陣陣驚叫。
在後來的實驗中,我往溝裡放木頭,扔進去許多灌木,經過計算,我覺得埋劈碎的灌木更合算。埋稻草雖然輕鬆,但埋木頭比埋稻草成本低,而且從造土的量來看,埋木材的效果也好於稻草,如果周圍有可砍伐的樹,可以這樣做;否則不能這樣做,與其從別的地方運樹來,不如就地栽種,我在柑橘山上栽種了森島洋槐,我曾試栽過其他各種樹木,但最後剩下來的只有森島洋槐,在寒冷的地區可栽植富左洋槐。
栽種富左洋槐和森島洋槐,4年後就可長到房子那麼高,8年後可達到電線桿的高度,在日本外來的樹種中,唯它生長得最快,該樹7年後就不容易砍伐了;在這種情況下,可以把它根部的樹皮剝掉,使其枯萎,這樣的樹在我的柑橘山上長得很快,在一反地的面積上栽種五、六棵乃至十棵,可進行深層的土壤改良。最初我進行了種植三葉草的實驗,種植三葉草以後,在地表面形成了三、四十公分的黑土,但是不能對深層的土壤進行改良,挖深溝埋草木也未獲成功。
我開始尋找一種省力的辦法,於是我想到了植樹,植樹的辦法雖好,但伐樹卻十分麻煩:探索中,我又找到了一種更為簡便的方法,這就是種紫花苜蓿,種下一、兩個月的紫花苜蓿就能深深紮根,根可紮到一兩米深,有利於土壤改良。紫花苜蓿和三葉草混播,用種草的方法對果園進行土壤管理,是最好的方法,它是最省力的肥沃土壤的方法,經過努力我終於找到了這種效率高,而且省力的方法。
另外如前所述:森島洋槐也具有防風、防蟲的作用,上面是洋槐、中間是柑橘,底下是紫花苜蓿和三葉草,這是一種最佳的組合,肥料少施一些也可以,中耕鋤草則完全沒有必要,播種一次三葉草,7~8年間不會長雜草,當三葉顯出弱勢,雜草再度出現時,要把新的三葉草種子和蔬菜種子混在一起重新播種一次,結果在用自然農法管理的果樹園內,挺立著一棵棵爬滿葡萄蔓的「肥料樹」(洋槐),果樹下在綠肥和雜草中,野生化的蔬菜長勢茂盛,雞在其中穿梭遊蕩,變成了真正的立體園林。
科學技術的意義與價值
技術是怎樣產生的
稻作需耕田,越深耕越高產,這種技術是怎樣產生的呢?這是由於人們已經把水田搞到了非耕不可的地步-耕地、放水、耙田,像抹牆泥一樣把土壤裡的空氣全都擠了出來,連細菌也都殺光了,把土搞成了死亡狀態以後,開始進行施肥的實驗,實驗結果表明:同不施肥的稻田相比,施肥的稻子長得粗壯,據此得出了施肥可增加產量的結論。自然的土壤,如果放任不管,可以自然地肥沃起來,無需肥料,人類只不過是在傷害了土壤,使其喪失了自身的能力以後,才感覺到肥料有效果,只不過是由於培植了抗病力弱的果樹和徒長的水稻,才感覺到噴撤農藥的效果。
表面看來,似乎人類給予自然某些幫助,會比放手不管效果要好一些,但是這並不是由於自然本身的力量不夠,而是由於在此之前人類對自然進行了破壞,造成了不能放任不管的前提條件;進行品種改良,培育出了抗病能力低的品種。搞「好吃的大米運動」,造就了弱的品種,為此農民不得不十次八次地噴灑農藥,一切有成效的實驗,都是由於人類在此之前,為其創造了適宜試驗的條件。
所謂聰明的學者和成績卓著的研究人員,是由於他們出色地掌握了可以產生成績的實驗方法,農藥的專家、肥料的專家都是如此。例如除草劑,先造成一種雜草可以生長的環境,讓草繁殖,在具備了可使用藥的條件以後,再使用除草刑,最終得出了除草劑有效的結論;如果一開始就造成一種雜草不能生長的環境,雜草也就不會繁殖了。當我開始提倡在果樹山進行三葉草的「植草栽培」之際,作為一項農事活動,農林省舉行了「植草栽培」的研究會,我應邀參加了會議,那是日本剛剛提出「植草栽培」的最初時期。會議的主持人是一位剛剛從美國歸來的先生,他說美國果園的「植草栽培」很少,聽得出,他無心搞「植草栽培」,因此就更談不上選擇草的種類了。
當時我講了如下的話:如果你對農民說這種草和那種草都適合「植草栽培」,農民根本不會去種,不能對他們說這也行那也行,任何物質都有其利弊得失,要對它們進行比較後,再得出結論,要採取負責任的態度確定草種,是三葉草就是三葉草,是苜蓿就是苜蓿,農林省若能將此佈置下來,農民也許能做,要是你只告訴農民稻科的草適於「植草栽培」或油菜科的草適於「植草栽培」,他們大概也不會去種,即使想種也不敢種,在沒有得出有把握的結論的情況下,把10個草種和10種方法推給農民,那就意味著其中9個面臨著失敗的危險;或者也許只有到第10年才能獲得成功,前9年將會失敗,所以農民覺得有風險不敢種。它之所以不能很快地成為一項新的技術,就是因為它還不是一項綜合的完整技術,只是一部分技術,植草要由國家的肥料試驗員來檢驗,而他注意的只是肥料的效果;病蟲害的專家講:種植這種草會導致蟲子的增加,考慮的只是減少病蟲害;各講各的,哪個人也沒有說謊,但是如果把他們的話匯集在一起,就成為謊言了。
試驗的方法有問題
我在高知縣試驗農場時也有過這樣的經歷,由於當時正處在戰爭時期,目標是增加產量,人們想的是採用什麼技術才能提高產量,在製定試驗計劃時,肥料部計劃施用最大量的肥料,在防治病蟲害上計劃使用最大量的農藥,各方面都以超量投入的方式進實驗。按照這樣的計劃,因多施肥料增加兩成產量,防治病蟲害方面增加兩成產量,因品種的改良也可增加兩成的產量,合在一起,可增加l倍左右的產量,將收穫20袋大米,但是該實驗計劃實施後,產量仍不足10袋。
試驗農場各部門的人誰也沒有說謊,那麼為什麼把正確的東西匯集在一起後,結果卻變成謊言了呢?病蟲害的防治也沒有產生作用,在試驗室或小面積的實驗田裡看似正確的方法,拿到實際的水田裡,就會出現不同的結果,應該說這是由於實驗的方法不對。這裡有這樣一個試驗結果:某試驗農場可以不噴灑藥劑,對此你們怎麼看呢?我是這樣看的:在減少施肥的情況下,進行噴灑藥劑的實驗,會出現低產,這裡有一個大的致命問題,減少肥料的用量,病蟲害自然會減少,而對水的問題又是怎樣考慮的呢?這個實驗根本沒有考慮水,只看到了肥料與農藥之間的關係,該試驗農場的實驗沒有把陽光、氣溫、病蟲害、土地的條件和土壤情況考慮在內。
縱觀全國試驗農場的研究成果,都只不過是些支離破碎的東西。農民每年都會以一種不同的感覺去耕種同一塊農田,這是為什麼呢?這是由於這塊田從來不能在完全相同的條件下,同樣的氣象環境裡進行耕作,自然使所有的條件不斷地發生著變化,去年的條件不適用於今年。因此局部的試驗成果是無足輕重的,僅憑局部的實驗結果就斷言:可以不噴灑藥劑,必然會在一些地區出現失敗。出現這種情況時,用以辯解的材料很多,他可以說:「是不是你那裡的品種不好?如果少施些肥料就不會失敗了。
」這是一種事先準備好如何推卸責任的實驗。
制約農業的因素是無限的
公開發表的研究成果,應該是把肥料、病蟲害、耕種和品種,全部考慮在內而試驗出來的成果。現在能不能進行這樣的實驗呢?現在還不能,有些實驗看起來似乎是把肥料、病蟲害及耕種綜合在一起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近一個時期,很多大學的教師就水稻的高產著書立說:這都是很寶貴的研究成果。可是採用他們提出的方法卻不能獲得高產,有一位努力鑽研同化作用的教師,他經常帶著學生到我的田裡,調查光照度等日光的情況。可是每當問他回去後是否搞不耕田種植時,他總是說:「不搞,把這項研究留給福田先生搞,我是搞同化作用研究的。」
的確他通過搞同化作用的研究,寫了一本書,獲得了博士學位,他的同化作用理論能夠直接使糧食高產嗎?回答是否定的。儘管他講了溫度在30度時同化作用的情況,也講了上部葉子的轉換機能,但在愛媛縣,即使今年的溫度達到了30度,明年也許就只有24度,而且有的地方的平均溫度還要低,這樣一來,他的理論就全用不上了。促進同化作用可使澱粉的合成量增多,從而增加產量,這一說法是錯誤的,在其他的條件下發生變化後,有時溫度低的地方反而能高產。
適宜水稻生長的溫度,是30度、20度、還是15度,這是不能確定的。僅品種的變化,就能導致適宜溫度的變化。這個人使用了這一品種,就形成了這個品種與周圍溫度的關係,然而也許東北人使用了另外的品種,在更低的溫度下反而增加了合成能力,這種差別當然是存在的,因此在某時某地所進行的實驗成果,是根本不具有普遍性的。
我看了農林統計調查事務所,對某年大米產量所作的預測,它介紹了該年水稻的分蘗數後,推斷水稻將有好收成。但是上述的預測沒有應驗,這是因為,分蘗多並不意味著高產,粒數多,稻子長得高也不意味著高產,在大多數情況下,取決於高產與否的是-稻子成熟時秋季的天氣。第一次調查時的莖和葉,在收割時已變成了下面的葉子,枯萎了。這種預測,實際上是在對一種變幻的幽靈進行調查和預測。為此是不是可以說:只要在水田成熟時,進行詳細的調查就能預測其產量了呢?也不是。有一種更根本的因素在制約著產量,它是無限大的,在這種無限大的因素中,只有一小部分被人類的智慧加以綜合,通過實驗變成了小的研究成果發表了。如果認為可以把這種研究成果,拿到農民那裡進行實際應用,那就大錯特錯了。總而言之,我是從徹底否定以往的農業技術出發的,這也使我完全否定了所謂的科學技術,對科學技術的否定,源於我對支撐著當今科學技術的西方哲學的否定。
第三章 對污染時代的回答
—必經之路
食品公害問題為什麼得不到解決
食品公害問題,10年前就成為人們非常關注的問題。在神戶就曾召開過討論公害問題的會議,這次會議是由農協經營研究所的一樂照雄先生領導的有機農業研究會,與灘生活協同組合共同主辦的。會議的發言人有農林省和水產廳的官員、長野縣北佐久郡的若月俊一先生,還有在最近發表的有吉佐和
子的小說《複合污染》中提到的梁賴義亮先生。
會議是在神戶的灘生活協同組合總部召開的,參加者主要是該組織的人。眾所周知,灘生活協同組合在日本是最大的生活協同組合,是擁有幾十萬會員的大團體,在這次會議上,熱烈地討論了食品公害的問題。會議召開的當天,由原神戶大學的森信三先生領導的教育者協會,也在神戶的六甲山上,同時召開了有全國教員參加的研討會,我參加了這兩個會議,有時在山上聽一聽,有時到山下聽一聽,這一天使我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思考了許多問題。在山下,人們就食品公害的問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在山上,教育者協會的教員們,則對日本的現狀表示了極大的憂慮。在此我想介紹一下山下的會議情況,可以說,這次會議在食品公害問題上起到了很大的宣傳作用。但從結果來看,這次會議只不過是討論了食品公害的危害性,最終沒有提出解決這一問題的對策。
例如在討論金槍魚水銀中毒問題時,水產廳的官員首先談了金槍魚的水銀的危害性。對此一般人通過報紙和廣播已有所聞,因此對他的發言抱有很大的興趣。但是當講話即將結束時,這位官員卻講了這樣一番話,他說:實際上在南冰洋或南極捕撈的金槍魚,也含有非常多的水銀,而且出乎意料的是,通過解剖分析,從幾百年前捕撈的,現作為大學標本的金槍魚的腹中,也發現了水銀,甚至瀨戶內海的魚也含有百萬分之幾的水銀,經過這樣的分析調查,金槍魚確實含有大量的水銀,而且說不定金槍魚如果不吃這麼多的水銀,或者說金槍魚的體內,如果不含大量的水銀就無法生存,也許金槍魚本來就是一種需要水銀的動物。
聽了這番話,灘生活協同組合的婦女感到非常吃驚,覺得越聽越糊塗了,開始好像是講金槍魚的水銀的危害,後來卻又講起了水銀是金槍魚所必需的。由此可見,宣傳公害問題的先生們,到底是否真的想解決問題,我也是在那裡聽到家庭主婦們就各種蔬菜、大米等食品公害的實際情況的訴說後,才感到公害問題比想像的要嚴重。它正在不斷地滲透到人們的生活當中。當時我提出:我們應該在此時此地提出解決公害問題的對策。
因為出席這一會議的既有水產廳的官員,又有被稱為「一樂天皇」、能左右農林省和農協的一樂先生,這些人十分了解公害的危害性,如果他們想制定對策的話,是做得到的。另一方面,目前在全日本的農民中,可以說沒有一個人願意生產無公害的產品,儘管宣傳媒介對公害的危害性,進行了廣泛的報導,但是現實情況是-沒有一個人與此作具體的抗爭。一樂會長聽了我這一番議論後,說:「福
岡先生這樣講,真讓我為難。」言外之意是提醒我掌握講話的分寸。
其實我是想說,在食品公害問題上,宣傳走在了前面,而相應的措施沒有跟上。如果真要解決這個問題,對策還是有的。實際上在日本是可以生產無農藥大米和無農藥柑橘的,只不過沒有人去做罷了。無農藥的蔬菜也不是不可以生產,對此我是有把握的,所以我才敢在此這樣講。因為我一直在對無農藥作物的種植進行著研究和實踐。遺憾的是:沒有人採納我的建議。
在會上,我還提出:在座的一樂先生如果真想解決問題,能否向全國的農民,下達一道生產無農藥大米的命令。然而這樣一來會遇到很大的困難,困難不是來自技術上的問題。如果要求農民生產不使用農藥、肥料和農機具的無公害食品,從目前的情況看不是不可能,但是一旦這樣做起來,首先受到傷害的是農協,農協會因此而解體,農協是依靠銷售肥料、農藥和農機具而繁榮的,銷售活動是其生存的基礎,所以,一樂先生是不能要求其所在地的農協解決公害問題的吧?講到此時,一樂先生用一句
「福岡先生的話,實在是令我為難」,堵住了我的嘴,以上是我經歷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
在城市裡談自然農法是徒勞無益的。
化學肥料導致海洋污染
關於魚類污染和海洋污染的問題,在此我並不想追究水產廳的人在解決這些問題上的誠意。我只是想申明:無論是污染問題還是食品公害問題,要想使他們得到徹底的解決,必須集思廣益,共同研究。只靠一部分人的提議和倡導是不能奏效的。它是一個全社會的問題。例如,瀨戶內海的魚被污染後變得越來越不好吃,這已成為事實。以前,瀨戶內海的小魚最好吃。而現在,據說太平洋沿岸的遇倒好吃些。還有人說,現在已經沒有未遭受污染的魚了。這個問題也一樣,如果只考慮禁止工廠排放廢液或減少石油等油類對瀨戶內海的污染,是無法解決瀨戶內海的污染問題的。解決這樣的問題需要各方面的人共同努力。它包括生產者、消費者、以漁業為生的人和海邊居住的人在內的所有的人。只要他們不從根本上改變自己的思想意識,公害問題就得不到解決。
人們都認為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農民認為自己與瀨戶內海沒有任何關係,保護魚類是水產廳的事。研究和解決海洋污染的問題是環境廳的事。問題就出在人們的這種認識上。事實上,農民不僅於此有關係,而且關係密切。農民往田裡施用的話費和噴灑的農藥都與海洋污染有關係。這種關係是怎樣形成的呢?簡而言之,農民們正在大量的施用以硫氨、尿素、達百分之七十的濃硫酸等磷酸肥料為主的化肥。這些肥料,只有很小一部分被農田吸收,大部分都流入溪谷,由溪谷流入河川,在流入大海,即流入了瀨戶內海。
赤潮現象的發生,導致了魚類的死亡,出現赤潮的主要原因,是由於向海水中排放了油類、工廠的廢水,以及下水道的髒水。但是從周圍農田裡流入的化肥的營養成份—化肥,對魚、對生物是一種營養成分—過大,也會產生赤潮現象。因此談到赤潮發生的最初的原因,也許農民應該受到指責,農民對海水造成的污染超過了工廠排放的廢液;化肥工廠生產污染源;政府部門相信化學肥料的作用,採取對策進行技術指導,農民、化肥工廠、政府部門,這些領域中的所有的人,如果不進行反省,化肥的使用就不能停止,不停止使用化肥,瀨戶內海的污染就得不到根本的解決。
現在有一部分人總是就事論事,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例如:在水島發生的因油船漏油造成的污染事件中,漁民與石油公司發生了對立和抗爭。又如,在對待工廠排污問題上,某大學的教師提出在四國島的中部打一個洞,使太平洋的水流入瀨戶內海,利用海流淨化瀨戶內海的污染。以後人們開始就類似的對策展開了廣泛的研究,可是這樣的方法是不能真正解決問題的。所謂污染的根本原因,是出自人們自認為有價值的各種行為和智慧,只要人們的價值觀,即思想不發生根本的變化,污染問題是不能解決的。我認為:當前的現狀是越搞越糟糕,越採取對策問題反而越嚴重,而且越陷越深。
就舉剛才所講的例子,在四國的高知和西條的連接線上埋設管道,把太平洋的水抽上來,使之流進瀨戶內海,這樣做可能會起到淨化作用,可是這需要建立一座生產鋼管的鋼鐵廠。另外抽水所需的電力也是一個問題,電力不足,又必須建核電廠,要建立核電廠就需要相應的混凝土等各種建築材料,甚至還得建一個鈾的濃縮工廠。這樣一來,隨之將不斷地產生二次性公害和三次性公害,而且將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難以治理,我認為人類應該考慮到這一點。
表面看來,對眼前某一事物的判斷,似乎可用於各種場合的整體判斷,其實並不然。然而科學家不懂得這一點,任何對策都是根據局部的科學真理和判斷制定出來的,我認為問題就出在這裡。正像一個貪得無厭的農民打開田邊的進水口,往田裡不斷地放水一樣,水把田裡的畦埂衝出一個個的洞,畦埂倒塌了,於是這個農民又去補洞,加固和加高畦埂,越這樣修補,畦裡的積水就越多,就越危險。同樣在解決污染的問題上,越採取科學的對策,公害的禍根就紮得越深。
限制汽車的排氣或研製新的發動機,這些做法似乎可以對防止公害起到很大的作用,其實只不過是提高了汽車的行駛速度,過去跑80公里的高速公路,現在跑100公里、120公里、150公里。結果過5年、10年以後,研製的新汽車或開發的新技術,卻成了新公害的根源,助長了公害的惡化,為防止公害付出的努力,最終必將成為助長公害的手段。結果雖然採取了各種防止公害的措施,但是越搞問題越向深層次發展,越搞問題越嚴重、越擴大,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呢?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矛盾呢?一句話:就是因為人類沒有抓住問題的根源,沒有抓住最根本的東西。
慘遭“蹂躪”的水果
與海洋污染的問題相同,在陸地上反映為農民生產的食品污染公害問題。一般人認為:農民自身會採取防治措施,或認為農業技術人員,會指導農民解決這一問題。然而這是人們的一個很大的錯覺,以這裡的柑橘和其它的水果為例,消費者要求生產無農藥水果、無污染大米。但是為什麼生產出來的水果仍帶農藥呢?根本的原因是在消費者方面,消費者要求水果的形狀整齊、外觀漂亮、味道好吃、甜味濃,這就等於迫使農民使用農藥。如柑橘一類的水果,五、六年前開始提出食品公害問題時,尚未使用的農藥,近年來卻大量地使用了,也就是說:食品公害問題叫嚷得越厲害,就越要多使用農藥。
為什麼會發生如此荒唐的事情呢?我們這些人並沒有要求吃筆直筆直的黃瓜,也沒有要求水果的外觀有多麼漂亮。但是以東京市場為例,外觀漂亮的和外觀差的水果,運到市場和擺上櫃檯時,差別就出現了,從甜度來講,含糖量每增加l度,每公斤就能增加10日元至20日元;按大、中、小劃分,每向上升一級,價錢就能提高2倍至3倍,只是因為個大或是含糖量高出1度、2度,價格就能猛增兩三倍,外觀有無斑點、是否漂亮也同樣影響著價格,這樣一來,服務行業自然願意出售那些城裡人所要求的食品。
例如今年夏天,八月份溫州蜜橘就能上市,由於去年橘子的價格高出往年10倍、20倍,因此今年冬季人們便在塑料大棚內燃起石油,提高溫度。現在溫室裡的橘樹已經開花,8月份橘子就可以上市,平常1公斤50日元左右的橘子,這次將上漲到500日元、600日元、1000日元,儘管每10公畝需要投資數百萬日元購買設備和燃料,還要投入相當多的勞力,但是由於最終的收入可觀,所以最近很多人都這樣做,只是為了使橘子上市的時間提前一個月,竟要多花費幾十倍的人力和物力。而且城市裡的人也願出高價購買,但是提早一個月吃上橘子,對人到底有什麼益處呢?我認為,非但沒有益處,毋寧說還會對人體產生負作用。
近幾年,人們又開始給橘子著色,經過處理的橘子可提早一周變色,10月10日前出售和10月10日後出售,雖只相差一周至10天的時間,但價格能相差一半。為此他們為使橘子儘早變色,而使用著色催化劑,摘下後再放入密封的室內進行氣體處理,過早上市的橘子會出現甜度不夠的情況,為了增加甜度,又使用了人工甘味劑,人工甘味劑一般是禁止使用的,但是給橘子施人工甘味劑似乎沒有被禁止。我想問題大概在於它算不算農藥還沒有定論,不管怎樣,現在的橘子中已使用了人工甘味劑。橘子經過上述處理後,又被運到公共選果場,為了將大小水果分開,要將水果放在幾百米長的傳送帶上使其來回滾動,很多水果因此而出現硬傷,公共選果場越大,水果在被挑選的過程中被滾來滾去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被弄髒或出現硬傷。因此在選果中間要噴灑防腐劑和著色劑,在此之前,還有水洗過程,水果真是慘遭「蹂躪」,最後還要進行塗蠟加工,將表面噴上一層石蠟溶液,麵包上面是絕對禁止塗石蠟溶液的,不知道往水果上塗石蠟溶液是否對人有害。對此無人過問,塗蠟的目的是為了讓擺在櫃檯上的水果同放進塑料袋裡的水果一樣保持新鮮,兩三天後仍像剛剛摘下的水果。另外塗過蠟的水果表面發亮,外觀漂亮,一個橘子竟然受到這麼繁瑣的加工處理;可見一個橘子從採摘前後到運往城市、擺在櫃檯上,最後進入消費者嘴裡,已經被使用了五六種藥物,這—切完全是由於消費者想買外觀漂亮一點兒的、乾淨一點兒的、大—點兒的這種消費心理造成的,為此農民嘗盡了苦頭。
事倍功半的流通機構
當然這既不是農民自己願意做的,也不是領導階層願意讓農民受苦。只要人們的價值觀念不發生變化,這種現像是無法阻止的。40年前我在橫濱海關工作的時候,美國就已經對橙子、檸檬等水果進行了這樣的處理,當這一處理方法傳入日本時,我曾堅決反對。我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會使社會變得更好,毋寧說:「什麼也不做」才是重要的。但是最終我的意見未被採納,這種水果的處理方法仍然付諸了實施。
但是當一個組織或一個農戶採用了新的方法,付出一定的努力後,當年確實獲得了相應的收益。然而到了第二年,其它的組織、農協也不會袖手旁觀,也會馬上仿效著幹起來。於是兩三年之後全國的水果就都是經過蠟處理的了,這樣一來,未經蠟處理的水果價格下降了。但是並非經過蠟處理以後就—定能賣出好價錢,幾年之後,蠟處理的水果可賣高價的現象消失了,剩下的是,農民不得不對以後的水果也進行蠟處理,在勞力和資金上增加了負擔。
這一結局對消費者也是有害無益的,不新鮮的水果也被裝扮成新鮮的出售,這樣的水果,由於鮮度下降,所以維生素遭到破壞,其含量所剩無幾,同時味道也不濃了,與其吃這樣的水果,還不如吃那些乾的水果。從生物學的角度講,枯萎現像是一種把能量消耗控制到最小限度、呼吸作用近似停止的狀態,恰似人類的坐禪,將呼吸控制到最小限度,熱量消耗減少,即使不吃飯體力也不會減退,與此相同,橘子等水果變乾也是一種自衛,即使乾癟了味道也不會發生變化,過分地保持表面上的鮮度和濕度是錯誤的,在商店前人們經常可以看到店員往蔬菜上灑水,這種保持表面鮮度的作法是不可取的。因為它能使植物的生命活動變得更加活躍,增加自身的消耗,如同自己在吃自己的肉。就像章魚吃自己的腳一樣,最終變得自身空虛、營養喪失、味道下降,而消費者往往被表面現象所迷惑,願意出高價買這種低質的食品。同時生產者一方也不是大的受益者,他們雖然付出了很多勞動,但是兩三年之後,由於生產費用的增加,所得收入微乎甚微,可以說,這是一種事倍功半的作法。目前在各個領域的各種事情上,都存在著這種現象。
所有的農協團體或共選組織 [4],都是為強行推廣這種無意義的作法,而集結在一起並不斷壯大的。他們認為這就是現代化,大量生產,充分利用流通機構,只要大量上市,在大地方賣給廣大消費者,生產者就會逐步實現合理的分工,隨之生產成本下降,消費者也可以吃到便宜的東西,這就是流通機構最初的宣傳口號,看起來這是一件非常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件好事情。可是事實卻與此相反,從發展的結果看,越大量生產,農民的負擔越重。而消費者吃到的卻是既貴又沒有營養價值的水果,吃不到真東西,被迫吃假東西,這實在令人費解,僅從改革流通機構這一觀點來看,現在的改革使得真東西進入不了流通渠道,使生產者和消費者都受到傷害,完全喪失了流通機構改革的根本方向。在僅搞枝葉改革的過程中,根早已乾枯了。總之只要這種認為漂亮、好吃、個大就好的價值觀念不改變,就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自然食品的熱潮
這裡涉及我個人的事情,我是種大米和橘子的,直到幾年前,我每年都要把四、五十袋大米批發給自然食品店,把水果裝在15公斤裝的紙箱子裡,用10噸載重卡車直接運到東京杉並區的生活協同組合。這一交易是由有機農業研究會幫助聯繫的。其背景是擔任東京都生活協同組合理事長的土屋先生,也是一位對問題有獨到見解的人,他很想銷售無污染的食品,自然食品本來就是用最低的費用和勞動力生產出來的,所以我主張必須以最低的價格銷售,據此我是以最低的價格送往東京的。
頭一年對商品的評價褒貶不一,甚至提出了一些意見。譬如:水果的大小不一致啦,外觀有些不乾淨啦,有些水果變乾啦等等,特別是我為了儘可能降低成本,使用了什麼標誌也沒印的紙箱子進行包裝,為此有些人甚至猜測我送來的,都是些別人不要的水果,聽了這種議論,我改用了貼有自然食品、自然橘子標籤的紙箱子。值得慶幸的是,在東京地區我生產的橘子與普通商店中銷售的橘子相比,價格是最低的,而且味道最佳,受到了人們的好評。說到不足之處,只是與普通的橘子相比外觀不好看,可是卻沒有人對此提出非議,我是以價格便宜、無公害、味道鮮美這三點逐步在市場上站住腳的,不過剛開始時出現過腐爛的現象,為解決這一問題,我吃了不少苦頭,所以我認為,原則上還應該是就近生產,就近銷售。
自然食品的直接銷售會發展到什麼程度,這是今後的問題,但它是有希望的。今天水果的生產面臨著嚴重的危機,我覺得這種危機反而為發展自然食品提供了一個機會,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農民無論怎樣辛勤勞作,拼命使用農藥,而生產出來的水果,目前卻只能以很難維持再生產的價格出售,以橘子為例,溫州橘子的生產費用每公斤是45~46日元左右,而農家的實際收入為:差一些的,每公斤40日元左右,好一些的,60日元左右;今年是50日元左右,今年就連生產了相當好的橘子農家,真正賺到手的錢為每公斤l0日元或20日元,稍不注意,就會因多支出了生產費用,最終賺不到一文錢,到了這種地步,無論怎佯拼命努力也無濟於事。
價格暴跌後的這一兩年,共選組織和農協的指導變得非常的嚴格,甚至到了沒收劣質水果的程度,為此對於那些不好的水果,農民就不把它們交給共選組織。另外農民在自家的庭院內,首先進行挑選的情況多了起來,農民吃過晚飯後,在自家的院子裡把白天辛辛苦苦摘下來的橘子,一個一個拿在手上進行挑選,把不太好的水果拿出來,只把好的水果運送市場,這種選果工作有時要進行到晚上十一、二點。因此近四五年來,種橘子的農民甚至被逼得夜裡不能睡覺,儘管農民事先在家裡進行過挑選,但最後仍有幾成水果被沒收,現在果農的平均收入能達到每公斤5日元就算較高的了,我種的橘子既沒使用農藥也沒施化肥、田也沒有耕、生產費用很低。因此我的收入竟比那些拼命勞作的人還要多,而且我送出去的橘子幾乎都不需要挑選,只需把摘下來的橘於放進紙箱運出去,所以晚上當然能早早地上床休息。
周圍的人看到這種情況,他們想居然有這麼大的差別,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卻沒有賺到錢,真不合算,於是他們對我說,從明年開始,要是說不讓使用農藥,我們也不使用了,請您發貨時也帶上我們的貨。這樣在生產者方面出現了想生產自然食品的趨勢,消費者方面也發生了變化,前年還有人提出這樣那樣的批評意見,到了去年就聽不到這種聲音了,一位零售店的人對我講,以前消費者都認為自然食品的價格應該貴,價格不貴的就不是自然食品,因此即使是真正的自然食品,如果價格定得低,反而賣不出去。
時至今日,我仍然覺得我當時的想法是正確的。幾年前有人曾提出,要把我柑橘園中採的蜂蜜和在山上放養的雞下的蛋送到東京去賣,負責聯繫此事的人曾打算以過高的價格銷售,對此我很生氣,過去我曾把大米送他那裡出售過,去年和今年都沒有送,這是因為我了解到,他們把我生產的大米以非常高的價格賣給了終端消費者。現在有這樣一種趨勢,凡是自然食品,商人都想從中撈上一把,趁機發財,甚至出現了把非自然食品當作自然食品出售,以謀求暴利的情況,自然食品價格的提高,導致只有少數人買得起,必然出現少量銷售而獲高利的情況,因此我認為要想開展一場,使自然食品具有群眾性、讓每個人都能吃上自然食品的運動,就必須以低價出售,價格一高,就成了貴重物品,只有少數人購買,如果僅以少數人為銷售對象,自然食品的生產就不會有大的發展。也就是說,如果不能在市場上大量流通,農民也就不會放心地生產,為此我對低價銷售自然食品進行了嘗試,只要消費者能認識到自然食品是價廉物美的,自然食品的生產和銷售就能走上正常發展的軌道。
如果能使消費者的這種心理保持下去,訂貨量就會大量增加,同時農民們也就可以大膽放心地進行生產了。而且農民自己也將從中感覺到不使用農藥的益處,到那時就不會有人願意像現在這樣賣命做了。所以一旦要求他們停止使用農藥,他們會積極地響應,現在有些農民之所以仍在使用農藥,是由於在目前的價格體系下,他們不得不這樣做,但是危機變成了機遇,今年重新認識到流通業基本職能的流通機構,看來要把自然食品的柑橘納入流通渠道了。
自然食品的味道
前些天日本廣播協會的人,就自然食品的味道來採訪我時,談到了這樣一個話題,在我的柑橘山上放養的雞下的蛋,與在山下雞舍裡養的雞下的蛋相比,山上雞的蛋黃非常黃,而且帶有紅色,飽滿而富有彈性。而養雞場的雞下的蛋黃偏白、鬆軟。比較之後,又用兩種雞蛋做了烤蛋,味道截然不同,一位壽司店的老店主嚐了這種雞蛋,像是獲得了珍寶一樣,非常高興地說,這才是過去雞蛋的味道,現在人們已經完全忘卻了,這種自然放養的雞下的蛋,與人工飼養的雞下的蛋在味道上的差別。
另外在我的柑橘山上,在三葉草和各種野草、雜草之中生長著蔬菜,這是由於我在柑橘山上散播了各種蔬菜的種子,造成了一種草和菜混生的現象,這裡有蘿蔔、蕪菁、胡蘿蔔、大芥、芥菜以及各種豆類,這些野生化的蔬菜與一般農家院子裡或田裡施肥生產的蔬菜相比,哪一種好吃呢?經比較確認,兩者在香氣和味道上截然不同,野生化蔬菜的味道濃厚。他們問我這是為什麼,我當即回答說,不要把這個問題看得那麼複雜,在田裡種植的蔬菜,只使用氮、磷、鉀三種化肥,而在草中種植蔬菜,野草的種類越多,土壤中的養份就越豐富,在雜草繁茂的地方、三葉草繁茂的地方,以及蔬菜和雜草混生的地方,不僅含有氮肥、磷肥和鉀肥,而且還含有各種微量元素,既有礦物質,還有許多其它的物質,在這裡生長的植物,吸收了多種養份,味道自然很豐富。它不僅有甜味,還混合著苦、辣、酸、澀等味道,這才是純粹的自然味道,是大自然創造出的味道。
另外可以說:野草和野菜,比經過人工改良的、現在生產的蔬菜更有價值,人們為什麼逐漸重視野菜了呢?我認為,這是由於他們回想起或感覺到了,野菜和以前的蔬菜,比現在人們食用的蔬菜味道濃,更具風味。自然的山野中才能長出有濃厚味道的蔬菜,從本質上講,那些未被改良的近似野生的蔬菜,包羅了所有的味道,如果它們成為真正的野生化蔬菜,對人的身體是有益處的。總之所謂本來的味道,對人的身體是有益的,食品和藥物本來就是一種東西,是不能分開的,而現在的蔬菜只能作為食品卻不能作為藥物,但是未經改良的過去的蔬菜,既可以食用又可以藥用。
例如大白蘿蔔,它的「祖先」是薺菜,薺菜這個名字在語言上與溫和一詞有關
[5] ,因此也被稱為溫和菜,吃了春天的七草,心情就變得舒暢;吃了蕨菜、紫萁、薺菜等,人也會變得溫和。據說現在的孩子們易患疳積,為了使那種煩躁不安、心神不定的心情穩定下來,吃薺菜最有效,以前人們認為吃薺菜或吃柳樹等樹上的蟲子可以治疳積,因此經常讓孩子吃這些東西。
昆蟲類大體上都是可以吃的,昆蟲既能食用又可作藥材,這裡談一件題外的事情,戰爭年代我曾在試驗農場工作過,軍方要我寫出部隊到了南方可吃些什麼東西,為此我進行了一番調查,令我吃驚的是,調查中發現,什麼東西都能吃。我把過去的資料集中起來進行研究,結果有了很大的發現。例如,人們都認為蝨子和跳蚤毫無用處,但是如果把蝨子碾碎摻在大麥飯中一起食用,可以治療癲癇;跳蚤可以治療凍傷。資料中還記載著:廁所裡的蛆也可以吃,蠶是最好吃的東西等等,一般的人都認為蠶的幼蟲能吃,但絕想不到長了翅膀的蛾子也能吃。對此以前我也不知道,吃的時候要先把蛾子搗勻,然後再在上面撒上蛾翅膀上的鱗粉,這樣吃起來很香,幼蟲的吃法也很特別,吃活著的幼蟲還說得過去,可資料中卻寫著,得了病的(蠶的一種疾病叫白狂病)幼蟲有特殊的美味,因此無論是味道還是藥效,確實有些情況令人感到吃驚。
什麼是人類的食物
人類應該吃些什麼,按照西方營養學的解釋,人類為了生存下去,所需的食品只要含澱粉、蛋白質、脂肪就行了。另外西方營養學還設定了每天所需的熱量,認為這是維持生命的條件,這是從西方營養學的角度對食物作出的解釋。那麼到底什麼是人類真正的食物呢?對此誰也不知道。最近當人們紛紛提出自然食品問題後,我自己也在不斷地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什麼是自然食品?實際上正如前面說過的那樣,不了解自然的人是不可能了解自然食品的。例如:韭菜、大蒜、大蔥、蔥頭等百合科的植物,其中最接近野草的山蒜和韭菜營養價值很高,而且還能成為人類的藥材和補品。另外從它們的味道來講,也是越近似野菜的越好吃。可是一般人都覺得經過改良的大蔥和蔥頭味道好,這是因為現代人都認為脫離自然的東西好吃。其實脫離自然的東西對人體是非常不利的。
動物也是一樣,接近野生的野雞,遠比經過人工改良的肉雞對人體更有利,而且味道美,為什麼人們會認為經過改良遠離自然的雞好吃呢?為什麼其售價又那麼貴呢?據說像野雞那樣的禽類肉質很硬,所以人們敬而遠之。現在真正好吃的麻雀、野雞、山雞等等,幾乎見不到了,奶類也是如此,山羊奶比牛奶的營養價值還高,但是一般市場流通的是營養價值低的牛奶。還有肉類、牛肉和馬肉最為普及,市場上的流通量很大,實際上這種肉是最嚴重的酸性食品,它能使人類的血液變得混濁。
總之一般人之所以認為脫離自然的東西好吃,是由於他們不了解這些東西的本來味道。在一般情況下,這些人都用人各有所好搪塞,其實並非如此,用一句話講:隨著人類的身體向脫離自然的方向發展,人類就越喜歡吃脫離自然的東西,發展到最後,人們必然在各種脫離自然的食品中間進行調節,以取得平衡。如把鹼性強的茄子與酸性的西紅柿一起吃,使酸鹼維持平衡,水果也存在這個問題,葡萄和無花果是陰性強的水果,因此喝陰性葡萄酒或啤酒時,就要吃些陽性的小食品;魚類中金槍魚和鰤魚價值最高,陽性很強,為了抵消其過份的陽性,所以必須要蘸上白蘿蔔磨成的沫一起吃,試圖以兩種極端的食品來調節平衡,然而這是徒勞的。這種調節平衡的作法,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就像走鋼絲一樣,是非常危險的。
這種調節方法不僅僅危險,而且它還使農民和漁民吃了不少苦。如鰤魚和金槍魚,必須到遠洋才能捕撈到,而鯛魚、比目魚等小魚,在瀨戶內海就能捕到。而且這種魚實際上對人體也有益,在河流或池塘里可以捕到的鯉魚、泥鰍、鱔魚等,對人體更為有益。對人體最有好處的要數田螺、蜆子、河裡的蜊蛄、小河蟹等,而越是遠洋捕來的大魚,對人體越有害。總之河裡的魚對人體最有益,其次是淺海的魚,對人體最有害的是深海乃至遠洋的魚,人們不辭勞苦捕撈來的魚反而是最差的魚,這樣看來,人們身邊的東西是最好的東西,離身邊越遠的東西越不可取。食物營養中有這樣一句話,叫作「身土不二」,意思是說,吃你身邊產的東西是不會有問題的,吃你所生長的村子裡產的東西不會有錯,然而,隨著人們慾望的不斷擴大,人們開始想吃遠處的甚至外國的東西,這將有損人的身體。
自然也反映在顏色上,水果也可以通過顏色進行分辨,比如栗子、核桃等乾果類茶色的乾果,還有薔薇科的紅色和青色的蘋果、梨,紅色和黃色的柿子、枇杷,紫色的葡萄以及無花果等。從果實的顏色來看,也是褐色、黃色、紅色的水果比較好,而呈青色、紫色的水果是陰性的,對身體不利。但是由於青色和紫色的葡萄香甜,人們仍視其為高檔水果,近來我深深地感覺到大自然本身設計得非常巧妙,從水果的顏色上很自然地就可分辨出哪些對人體有利,哪些對人體不利。人們看到茶色或栗色就感到快活,看到陰暗的顏色就變得陰鬱。也就是說:陽性和陰性與人的感情是有聯繫的,完全符合人體的原理,色(物)與心本是一體,不可分離:如果只從顏色的角度上看,西方營養學也強調吃紅、青、黃三種顏色的蔬菜,但是這是非常片面的、近視的飲食方法,按這種說法,只吃胡蘿蔔、茄子、西紅柿和黃瓜就完全可以了,這就過於拘泥蔬菜的顏色了,我們應該把視野放得更廣一些,將各種食物搭配在一起吃。重要的是,要吃最基本的蔬菜、水果、肉類和魚貝類,要吃稗子、穀子、黍子、小麥、水稻這些最基本的禾木科植物,那樣的話,人不用「動」也能吃到東西,也就是說,慾望越多,越要為此付出勞動,越要為此奔忙,要吃「禦馳走」 (日本語中是好吃的飯菜的意思—譯註),就要為此而「馳走」;反之不動用火車和輪船也能生活得很好。
最簡單的是,像在我的山上過原始生活的那些人一樣,吃粗米、粗麵,吃四季時令蔬菜或野生化的蔬菜,這是不用「動」而又能生存的最好手段了。其實這不僅僅是一種生存的手段,採用這種生活方式,可以吃到最好的東西,又香又有味。它的優點是:吃好的東西、對身體有利、不用到處奔波。與此相反,如果吃那些不純正的食物,如人工改良的水果、魚、蔬菜、甜瓜、葡萄,甚至遠方捕來的金槍魚、牛肉等,雖然味覺很好,看上去也非常漂亮,但是它們對人的身體是非常有害的。而且為生產和運送這些食品,所需要的資源和勞力,相當於土地裡生長的食物的7倍。
因此食穀物的人,只需付出食肉人七分之一的勞動就行了,在七分之一的面積內可以供養同樣多的人口,不是總在說日本國土狹小嘛,如果日本人都吃穀物、吃蔬菜的話,即使人口再增加2倍、增加3倍,這塊國土也養得起。可是如果要吃肉食,要吃好吃的東西,那麼過不了10年,日本肯定將陷入糧食危機。再過30年,糧食肯定會出現短缺,到那時不管會不會出現糧食危機,人們喜歡什麼食物和具體吃什麼食物,都將用一個統一的方針做出規定,如果每一塊農田都像這裡的農田一樣,每反能收10袋以上的大米和小麥的話,就可以養活5至10人,而如果把這些大米和小麥作為飼料去養牛,人靠吃牛肉攝取熱量生存的話,每反農田只能養活1個人,這是經過具體測算的。所以每一個人都應該認真地考慮一下:如果吃好吃的東西,人們將為此付出多少勞動。
因此日本的農業行政部門,應該首先把人的食物範圍確定下來,不了解人們應該吃什麼,而空喊增產糧食,又有什麼用呢?前一段時間,有一種說法相當流行,說什麼人類的食品不能沒有高蛋白,日本的米所含的澱粉不好,美國的小麥質量好,營養價值高等等。後來又從外面吹來了一種更無道理的論調,認為日本人如果由吃米改為吃麵,就可以提高生活水平。而實際上看似不精細的粗米和蔬菜,才是營養價值最高的食物,吃這些簡單易得的食品,才最接近人類生存的最佳方式。對此在後面的自然食品問題中再談。
日本的農業行政
戰後管理農業行政的人,由於不了解最基本的食物問題,提出的第一項政策就是要求停止種植小麥。談一件題外的事情,大約在l0年前,NHK(日本廣播協會)曾評選優秀農民,在我有可能被選為四國代表時,負責審查工作的人向我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福岡先生,您為什麼不停止種植小麥呢?」對此我回答說:「日本的農田能夠生產的含熱量最高的糧食是大米和小麥。它比其它的作物產量都高,營養價值也高,而且最容易種植。所以,我不贊成停止種植小麥。」
但是那時候社會上,正廣泛宣傳日本的小麥成本,比美國的小麥成本高二、三倍,與其自己生產不如從美國進口,應該停止種植小麥。當時我明確地表示:我不停止種植小麥,於是他們認為像我這樣頑固的人,是不能評為優秀農民的,我說:「如果為此不選我當優秀農民,我寧願不做這個優秀農民。」對此負責審查工作的那位教師並沒和我計較,反而笑著說:「福岡先生,違反農林省要求的人,是不能評為優秀農民的。但是假如我辭去學校的工作,當一名農民的話,我也許會做福岡先生那樣的農業,也許會生產既簡便而且收入高的大米和小麥。」總之當時就是這樣徹底貫徹停止種植小麥方針的。
那以後不久,我在電視台舉辦的「自然農法」這個節目中,曾經與許多大學的教師進行過對話,當時也有一個人提出了可不可以停止種植小麥的話題,使用了「安樂死」一詞,「讓生產大米和小麥的農民都安樂死吧。」節目演播結束後,在休息室裡他又說:「安樂死還算是輕的,農林省官員的真正想法是讓農民路倒死」。也就是說:政府的方針是如何使農民盡早地「路倒死」。聽了這些話以後,我非常氣憤,總之農林省的方針、日本農業行政部門的方針,是在不了解農業最基本的常識、不了解農業應該種植什麼的情況下制定出來的,有人說小麥比大米營養價值高,他們就決定種植小麥。
40年前由於從美國進口做麵包的小麥不划算,全國掀起了以國產小麥取代進口小麥的運動。那時農林省在岡山建立了栽培小麥的試驗田,在這裡試種從美國進口的小麥。可是由於美國的小麥收割期較晚,是在日本的梅雨季節收割,梅雨季節收割,產量很不穩定,所以農民都不願意種。他們便強迫那些以前少量種過日本的裸麥、大麥和麵用小麥的農民種,到了戰後,做麵包用的小麥的產量也很不穩定,容易生病,熟得晚,收割季節被雨一淋,最後全都腐爛了,將這種麵粉做成炒麵,一放進嘴裡就會噎得噴出來,農民都說,這種小麥是最靠不住的作物,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各種不利的條件下堅持生產。
可是當美國的小麥粉開始大量進口以後,日本小麥的價格相對升高了,到了這個時候,農林省又要求停止種植小麥。當然由於種植小麥獲利下降,農民也不願意再種,所以在政府的方針下,大家馬上停種了。現在從山陽到東海這一帶之所以不種植麥子,與其說是由於老百姓不種了,毋寧說是由於40年前農林省在當地強迫人們種麥子造成的結果。到了四國一帶,在香川縣和愛嬡縣還多少種一些麥子。其原因是,這裡種的是裸麥,這種麥子,早的五月份就能收割,梅雨到來之前都能收完,產量比較穩定,為此農民把它留下來了。40年前強迫農民種植小麥時埋下的隱患,不僅會毀滅日本的小麥,而且還將毀滅日本傳統的麥類。
40年前政府極力主張種小麥,迫使農民種外國的東西,結果種植了不能種的東西,最終不得不停止。當時還宣傳可以作為飼料的裸麥、大麥和麵用小麥,也是美國產的比日本產的飼料價值高,農民為此也嘗盡了苦頭,最終也不種了,隨著文化程度的不斷提高,又號召人們吃肉、吃蛋、喝牛奶、吃麵包,因為這一食品結構與西方的營養學相吻合,所以又開始大量進口用於飼料的玉米、大豆和麥類,而日本的麥子由於價格高,卻無人購買。因此內部和外部都認為日本沒有生產麥子的必要,要求日本停止麥子的生產,10年過去以後,又擔心食用的小麥供不應求,再次號召生產自給的小麥,今年又提出給生產麥子的農民發獎金。看來靠行政命令已無濟於事,首先要確立具體的根本方針,要有革新的農作方法,日本農業行政採取的是捨棄日本自身的農作物、把日本的農民從農田裡趕出去的政策。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投入少量的人、提高生產效率、進行大面積耕作,這才是發達的農業。所以戰後農民的人口從70%~80%降到40%~50%,之後又降到20%~30%,現在則突破了20%,只佔17%左右。農林省的目標是降到10%以下,達到歐美國家4%的水平,其根本方針是,讓佔人口10%的人務農,將其它的人趕出農業領域。我認為「全民皆農」才是最理想的,讓全國的人都成為農民,日本的耕地面積正好平均每人為1反,每個人都持有1反土地,5口人的家庭就擁有5反土地,過去的「五反農民」又復活了,即使不到5反土地,只要有1反土地,也可以在上面蓋房子,種植蔬菜和大米,養活五六口人的家庭,採用自然農法,作為星期日的消遣,做些地裡的農活,奠定生活的基礎,其他時間可以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情,這就是我的提議。
對那些不喜歡吃粗米和大麥米飯的人來說,可以吃用日本最容易生產的裸麥做成的麥飯和麵包,我認為,這是一條使國民輕鬆度日,把國家變成一片樂土的捷徑,現在的農業政策卻與此完全相反,他們的目標是效仿美國,減少務農人數,讓少數人種地,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效率的提高。
企業式農業必然失敗
當現代農作法、企業式農業這一類提法提出來時,我是堅決反對的,如果農業處於盈利狀態,還可以使用企業式農業這種提法,但日本的農業並不是這樣,商人出售商品的目的是獲得利益,他要在成本、加工費上加上利潤。可是日本的農業不是這樣,農民購買的肥料、農機具和農藥的價格都是由對方定的,同時也根本不了解使用這些東西,生產出來的糧食的成本是多少,一切交由商人辦理。另外大米也完全是按照政府規定的價格出售的,農民自己毫無發言權,因此根本無法以盈利為目的。
所謂企業式農業,基本上是憑空想像出來的,企業式農業不是日本農業和東方農業發展的模式,農民即使賺不到錢也很滿足,他們在種一棵杉樹時,想的是杉樹每年都要長,一年比一年粗壯,如果把每年生長的部分換算成大米,相當於1~2合 [6] 大米。也就是說,一棵杉樹一年能產1~2合大米,播種一粒大米能結出一二百粒大米,他們對此十分滿足,按照這種認識進行生產,生活上既不會出現問題,精神上也很滿足,他們對此十分滿意,如果想賺錢,必將陷入經濟圈內,最終將導致失敗。
所謂現代農業,不是去利用自然,接受自然給予的恩惠,而是在用氮肥、磷肥和鉀肥合成大米、蔬菜和水果。我把用這種方法搞種植的人稱為加工業者,現代農業也聲稱利用自然,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他們是以此為踏板,模仿自然,只不過是在生產人工的、貌似自然的假東西。因此就連蔬菜也發生了變化,表面看來像是自然生產的,但味道卻不一樣,這就是氮肥、磷肥和鉀肥的合成品。它之所以還帶有原蔬菜的味道,只是由於它用了那種蔬菜的種子,藉以吸收了氮肥、磷肥和鉀肥。雞蛋也是一樣,它不是雞下的蛋,只不過是將合成飼料、農藥和激素,混合在一起製成的一種外形像雞蛋一樣的東西。因此它不是自然的雞蛋,而是人們模仿自然雞蛋造出的合成品,只不過是使用了各種肥料和農藥的加工產品,如果想通過搞這樣的加工產品賺錢的話,必須有一套能賺錢的計算方法,而實際上農民做不到這一點,因為他們都是些不會計算的「商人」。
所以他們不是被人欺騙,就是被人把自己應賺的錢套走了,這就是現實,過去按「士、農、工、商」
[7] 排列,人們認為農業比商業、工業更接近原點、更接近神、在神的周圍,因此不勞動,不做任何事情也能生活得下去,可是現在提出要賺錢,要搞現代農業,要生產趕時代潮流的東西。如在水果方面,要生產符合時代潮流的葡萄、西紅柿和甜瓜。魚不要自然生長的魚,而搞人工養殖。另外飼養肉牛也可以多賺錢。這種農業完全陷入了經濟圈內,受經濟左右的程度非常大,從價格來看,由於變動劇烈,因此既有賺也有賠,過去人們認為傻子也能當農民,如今傻子不行了,要求農民具有比商人更加敏銳的頭腦。於是就出現了企業式農業這一提法,如果這樣搞下去,必然導致失敗,不穩定的、追求時代尖端的農業政策,使日本農業失去了根本的方向,脫離了農業的原理,變成了商業。
過去的所謂重農主義,才是日本和東方的農法,表面看來它似乎是低效率的,但實際上它並不是低效率的,舉一個小例子來說明,這是我最近在山上放養雞時想到的:一般人認為白色萊克亨雞這一改良品種效率高,1年有200天以上產蛋,可1年以後牠就不行了,變成了廢雞,而以前本地的雞(像土佐、愛嬡縣南方較多的鬥雞、矮腿雞這種褐色的雞和黑色的雞)的產蛋率只有50%,兩天只能下一次蛋,蛋也很小,因此被認為是產蛋效率低的雞,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我試養了這種雞,養了1隻公的、兩隻母的,1年後不知何時竟孵出了24隻小雞,兩隻母雞最後變成20隻,1年增長為10倍,同樣養1隻白雞和1隻本地雞,產蛋率自然是白色萊克亨雞高,可是1年以後,在多層式雞箱裡養的萊克亨雞還是1只,而另外1隻不知不覺地變成了10隻,產蛋率低的期間,牠並沒有休息,而是在抱窩,在懷裡同時暖著五、六個雞蛋,在這期間它不下蛋,是在孵小雞。把這些也計算在內,以1年的時間進行比較,雖說每隻本地雞下的蛋不多,可是用l0隻本地雞和1隻白色萊克亨雞相比,還是10隻本地雞的產蛋率高,儘管本地雞下的雞蛋小,但也不會小於萊克亨雞的一半,因此還是本地雞好。
看到這種情況,也許有人會說:要是用從國外進口的飼料進行飼養,白色萊克亨雞的高效率就能充分體現出來了。但是放養在山上的雞,吃的是山上的東西,飼料是免費的,從這個角度來看,還是養能多孵小雞的本地雞好,日本的畜產業在此方面是有基礎的。的確用西方經濟的計算方法進行衡量,有些東西是低效率的,但是如果從相反的角度進行觀察,牠又是效率最高的,越是接近自然的東西,越能產生效率,因此我想把多層式雞箱裡的廢雞要來,在山上進行放養,讓牠們起死回生。同時也想搞一個大量繁殖日本本地雞的運動。
為誰搞農業技術研究
由於誰也不清楚人類的食品指的是什麼,所以就不能確定農業的發展目標,以至出現朝令夕改的局面。同時農業技術人員的研究課題也就始終搖擺不定,我認為大多數的研究,都是在沒有搞清楚應對什麼進行研究的情況下進行的。在我剛開始採用直播,即在不耕地的情況下,直接往地裡撒種子的時候,是以用鐮刀收割為前提進行嘗試的,後來我想進行條播、點播,像插秧那樣搞直條播種,於是我試圖自己動手製造播種機。
我在這方面是個外行,吃了不少苦頭,我曾向試驗農場的農機具管理人員求教,他說:現在已經是使用大型機械的時代,農林省號召大家普及美國式大型機械,製造你要的那種小型機械不太好辦。後來我又去了農機公司,那裡的人回答說:「如果製造出你那種不耕地的直播機,農民也許就不再買二三十萬日元的耕耘機了。而且手工製造的直播機即使能賺錢,1台也只不過賺上1000日元左右。根據福岡先生的設想搞出來的專利,我們可以買下來,但我們並不準備生產。」他們還告訴我,他們現在想儘早研製出播秧機,進行大量銷售,他們的發展方向是:將耕耘機向大型化發展,以賣更高的價錢。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去生產利潤低的什麼直播機;一位技術人員也說:在當今的時代,如果他們從事背離農機具發展方向的研究,退職後連工作都找不到。他還笑著對我說:「福岡先生,真過意不去,這件事真是愛莫能助。」就這樣,我的專利只好睡大覺,他們仍在大規模地從事著適應時代需要的、毫無價值的研究。
關於農藥和肥料的研究也是一樣,技術人員在研製產品時,不是積極地考慮生產者和消費者的利益,而是優先開發那些能賺錢的新產品,那些從試驗農場等地方退職後,進入有關公司的技術人員,都是以開發和銷售與現行產品差別不大的新肥料和新農藥為目標的,因此經常聽到內部人員說,他們不是真正在為農民開發農藥和肥料。
最近我在和農林省的一位技術官員談話時,談到了下面的話題:現在人們反映,溫室裡種出的蔬菜很不好吃,冬天的茄子沒有營養,黃瓜沒味兒。為此農林省進行了這方面的研究,研究結果表明,這是由於紫外線無法透過塑料薄膜和玻璃造成的,據說現正在對光進行廣泛的研究,研究種植維生素含量多的蔬菜。我認為根本問題在於:人們有沒有必要在冬天吃茄子、黃瓜一類的蔬菜。而農民根本沒去考慮這些問題,他們之所以在冬季生產這些不合季節的蔬菜,唯一的理由是它能賣好價錢。
事情的發展過程經常是這樣的:有人開發了在冬季生產蔬菜的方法,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了解到這種蔬菜沒有營養。於是技術人員馬上進行研究,予以彌補,如果查出光線是造成沒營養的原因,就立即研究光線,使用龐大的設備和機器,給蔬菜照射新的光線。總之只要能生產出含維生素的茄子就行。為此當然要耗費大量的資材和勞力。所以售價比過去溫室裡生長的茄子還要貴,儘管如此,只要說這樣的茄子是含維生素的、或說是營養價值高的,就能賣出好價錢,只要這種蔬菜賣得出去,價格上又合算,這樣做也沒有什麼不好。
我對那位技術官員說:「即使沒有兩三個太陽,我們不是也生活得很好嗎?」想給他潑點冷水。可他卻說,只要時代有此需要,技術人員就會為此奮鬥一生,他在和我談話的過程中,也流露出了一些真實的想法。他說:「說實在的,我們從事這項研究的真正目的,是要證明人造光線根本無法與太陽的光線相比。」聽到他這樣講,我也就放心了。總之儘管人類在千方百計地模仿自然,儘管人類自以為已開發出了超越自然的東西,但是從根本上講,人類不可能造出超自然的東西,不可能生產出優於野生的蔬菜。
用人工的方法生產出的蔬菜,吃起來不僅味道不好,而且對人體有害。這種東西雖然能滿足人們一時的慾望,可是它能削弱人的身體,最終使人無法擺脫它,甚至為此要和藥物一起吃才行,生產這種蔬菜的結果,只是苦了農民、苦了消費者。從長遠的觀點看,生產這種脫離「身土不二」原則的不自然的食品只不過是一場悲劇而已,研究人員和技術人員對這一悲劇的發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遵從和侍奉自然
根本問題在於:技術人員在成為技術人員之前,首先應該是位哲學家,首先要搞清楚人類的目標是什麼?人類應該做些什麼?醫生也是一樣,只有首先搞清楚人是靠什麼而生存的,才能確定醫療方針。那種認為人是靠調配營養、靠維生素而生存的想法,是一個錯覺。我認為基督教所說的「人不只是靠麵包而生存的」,就是在說明人不是肉體動物,而是精神動物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這句話同時還包含著更大、更深遠的意義,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是:人類不是靠食品而生存的。簡單地說,人類即使拋棄食品之類的想法也投有關係,人類根本不了解什麼是食品,我認為不了解也沒有多大關係,重要的是,要正視人是生在地上、長在地上的這一現實。
現在,人類生存在地球上,只不過是因為有生存的動機,條件和因緣而已。至於吃什麼才能生存、不吃什麼就不能活下去等等的想法,是人類自以為是的一種表現,一切聽任大自然的安排,人是不會死的,首先要讓人們相信,只要憑藉大自然的力量,過符合自然規律的生活,人類肯定能生存下去,這就是人類最初得以生存的基本要素,忘卻了這一點,而認為人類是靠澱粉、脂肪和蛋白質生存的;植物是靠氮肥、磷肥鉀肥和水生成發育的,這種把人類生存、植物生長都建立在單純的科學知識基礎之上的想法,是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
因此作為一名科學家,無論他怎樣研究,也做不到全面、徹底地了解自然;無論研究到什麼程度,最多也只能認識到自然是一個完美的整體。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會認識到,大自然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世界,因此那種認為人類能模仿自然、能生產出超自然的東西的想法,簡直是荒唐之極,它製造出的是人類的悲劇,我認為人類:只不過是在為了探求上帝的愛和自然的偉大而艱苦奮鬥著!所以,農民在勞動的時候,只要侍奉自然就可以了-「農業即聖業」。因為農業是仕奉在上帝的身邊、是為上帝服務的,所以從這一意義上講,農業有聖業的意思;當人們忘記了自已是在上帝的身邊,搞什麼現代化農業、企業化農業,想從中賺錢時,說明他們已經忘卻了農業的原理,淪落為商人。
當然作為一個商人也沒什麼不好,但這樣一來就遠離了人類真正的目標。說農業是接近人類目標的
職業,就是因為它面對自然、生存在自然之中,雖然存在於自然之中,但人們一般不去注意自然。然而正是因為它存在於自然之中,就決定了它是一種貼近神、最有機會接近神的職業。正如一首俳句所云:
今秋不問風和雨,
只知除草為我職。
它反映出了農民真實的情感,他們不為能否獲得好收成、能否賺到錢、秋天能否糊口而費神,只把今日的播種、把按照自然的運作侍奉莊稼,與莊稼共同生活視為樂趣,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樂趣,品味這種樂趣就是農民的生活方式,這種農民是本來意義上的真正農民。
日本人應該吃什麼
講極端一點兒,我認為農林省的官員只需努力做好一件事就行了。這就是徹底搞清楚日本人應該吃什麼?在此基礎上決定日本應該種什麼?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了,其他問題也就基本上解決了。前首相池田勇人就曾講過一句名言:「窮人應該吃麥子。」這句話雖招來了很大的麻煩,但我認為如果他說的是「日本人應該吃麥子」,那麼他的發言將是一句非常偉大的名言。總之當前的狀況是,在沒有決定日本人應該吃什麼的情況下,卻一個勁地研究,怎樣才能從澳大利亞進口牛肉、馬肉,研究是否從美國進口水果等問題。正是由於不清楚日本人吃什麼好,所以什麼東西都得從遠處往日本運,淺海的魚捕撈盡了,就撈深海的魚吃,或從南部海洋裡捕撈蝦蟹來吃。
人們為此費盡了千辛萬苦。人類究竟應該吃什麼?吃什麼食物能滿足人體的需要?人們從飲食中獲取多少快樂?食物的種類、味道以及從食物中獲得的快樂是什麼?徹底研究和解決這些問題,才是從事農業行政的工作人員應貫徹始終的工作。可是他們不關心這些根本問題,一味地發出指令,要求農民生產那些跟緊時代的、滿足人們需求的食品。他們認為考慮這些食品的供求及流通關係,才是日本農業行政應做的工作。為此技術人員所從事的研究,雖能在某個時期內發揮作用,但到下一個時期就變得無用了。他們根本不考慮什麼是人類生活的最終目標,只熱衷於研究開發能賺錢的作物,研究怎樣才能使賺錢的作物獲得高產。本來技術人員應從事的研究是,搞清楚到底哪些農作物是對人類有益的,在生產這樣的農作物時,怎樣做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然的力量和減輕人的勞動。
過去技術人員的主要工作是研究怎樣讓農民省力,讓農民從事輕鬆的勞動,幫助農民成為「樂農」。可是現在卻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使農民越來越苦,變成了「苦農」。他們的研究完全是為了滿足人們的慾望,並且也督促農民向這一方向發展,我認為這種做法,偏離了農業研究的本來目標,無論是研究農業政策的學者還是技術人員,與其埋頭研究從南方的國家進口肉類、從東邊的國家進口水果這類問題,不如首先徹底研究一下,在日本的氣候和土壤條件下生產的食品,搞清楚這些食品對日本人的生命與健康起著什麼樣的作用。
農林省的官員有必要首先認清人類的基本食物是什麼?為此他們應該在不同的季節,親自到野山上採摘春天的七種草、夏天的七種草和秋天的七種草,並要親口嚐一嘗。應該把研究自然食品作為工作的起點,如果把為迎合一般人的喜好而生產奢侈品、賣高價、讓農民能賺錢作為農林省的工作目標,農業的發展就會逐漸偏離方向,步入歧途,最終將招致糧食危機。在這一過程中,廣大國民的身體也將受到損害,體質下降。應該引起我們注意的是,由於飲食的混亂,最終將導致身心兩方面的崩潰。如果大家都能認識到人只吃大米、小麥和蔬菜也能生存下去的話,日本的農業也就可以只生產這些作物了。這樣一來,農活將變得像做遊戲那樣簡單、輕鬆,甚至連普通人也能幹。與此同時,日本的糧食問題也將隨之得到解決,如果人們都讚成這樣的食物結構,日本的人口即使再增加兩三倍,也完全能夠做到食物的自給自足。農業問題簡單化以後,政府的公職人員、技術人員可減少到十分之一,日本也將成為一個無需納稅的國家。
不僅農業,林業也如此。現在人們不是認真地培育日本的森林資源,而是考慮從澳大利亞、庫頁島或阿拉斯加進口木材來滿足國內需求。為此日本的林業也面臨著徹底的崩潰。
農民已沒有年假
國際分工,是當前研究農業政策的經濟學家們站主導地位的思想。然而農業本來就不應該分工,不應該在特殊的地區由少數人來搞,所有的人都應生產用於維持自己生命的食糧,從中體會自己的生存。可是按照國際分工的思想,可以把自己的食物交給別人生產,可以讓一部分人專門生產食物,例如肉類可在某些國家生產,水果也可在某些國家生產,魚類應該在某個地區捕撈等等。我認為這種國際分工論的思想,完全忘記了人類生活最基本的方式。
迄今為止,研究農業政策的學者或技術人員,一般都認為農業不能搞小規模經營,小規模經營是原始農業,要想迅速改變生產方式、擴大耕地面積、推行現代耕作技術,必須採用美國的方式,實行機械化的大農場經營。這一現像不僅反映在農業上,其它所有領域的開發也都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時至今日,這種凡是大的都比小的好的觀念到了必須進行反省的時候了,大的未必就是真大,而小的也未必就是真小。毋寧說:大比小好,多比少好,這一人類慾望的擴大,已經成為導致當今社會停滯不前的根本原因。盲目的擴大和發展,最終必將引起分裂和崩潰,面對分裂和崩潰的危機,人們才意識到,由「擴大」和「強化」帶來的繁榮發展,卻正在將人類引向崩潰。人們懂得了,那種求大求多的思想只是促成了人與自然的背離,因此在下一個時期裡,我們應該拋棄單純追求物質發展的做法,要以人類為主體,從離心式的發展,轉為向心式的發展,從擴大轉為凝聚和收斂。也可以說從追求所謂的物質、滿足物慾轉變為放棄物慾,追求精神上的進步和發展;人類正在進入所謂的收斂時期。在農業方面,同樣也正在進入新的時期,人們不再追求擴大,而是要在小面積的土地上耕作,做一名輕鬆愉快的農民,把勞作視為延續生命的手段,把對物質生活、食品生活的要求放在最低、最簡樸的標準上,這樣一來,人們的勞動減輕了,空餘的時間增加了,精神和肉體都獲得了解放,在餘暇裡,人們不再追求物質文明,而是在真正的文化生活中,
追求高層次的精神生活。
農民的經營活動搞得越大,就越要承受來自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壓力,最終將徹底地脫離精神生活。基督教認為:思想單純者離神近。所謂思想單純,講的是心地純樸,而物質方面也同樣貧困的人,才最容易接近神,人類真正的生活,存在於類似原始生活的小農生活之中,在這樣的生活中才能夠進行大道理的研究,我完全相信這樣一種說法:把最小的世界裡的事做徹底,最大的世界就會向你敞開。如果用現代農作法進行耕種,農民就沒有時間賦詩作歌了。
過去就連被人稱為貧農的「五反農民」,到了年末和年初地裡沒有農活兒的時候,—至三月份就去山裡抓兔子什麼的,可見當時人們有著相當充裕的休息時間,那時候人們過年,一般要休息3個月,後來逐漸減少到兩個月、1個月。前幾年一過正月十五,人們就從門上取下過年裝飾用的稻草繩,說明年已經過完了,近幾年終於連15天的休假也沒有了,最近又變成了3天,就連這3天,在農村也不能全休息,有的只能休息兩天,甚至1天,正月的假期就是這樣被逐漸地縮短了。
僅從過年休息時間的長短上,也可以看出現在的農民是如何繁忙,身心是如何緊張了。前幾天發生了一件令我十分驚訝的事情,我在清掃村子裡的小神社的前殿時,發現那裡掛著一塊小的扁額,仔細觀看,發現在一塊像詩箋一樣的木板上,模模糊糊地寫著數十句俳句,在這麼小的一個村子裡,居然有二、三十人作出俳句供奉在這裡,我想這大概是一二百年前寫下的。當時村民們竟能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當年他們無疑都是些貧苦的農民,而他們卻有時間和精力賦詩作歌。
而今呢?在這個村子裡,沒有一個人有時間寫俳句什麼的,冬天過年休息時,頂多有個把特別喜歡打獵的人,用上一兩天或兩三天的時間,悄悄地背上槍去打兔子,村民的餘暇時間主要是看電視,與生活密切相關的娛樂活動已蕩然無存,從這個例子中可以看出,農業的發展雖然帶來了物質方面的繁榮,但在精神方面卻變得越發貧困。
老子曰:「小國寡民」,他認為他曾在小地方生活是件好事情;達摩也是一個不願外出走動的人,他曾坐在一個地方生活了9年,我覺得人就應該這樣。作為一個農民,為了賺錢、又種地又運輸,奔波於日本各地,這本不是農民應有的做法,立足在某個地方,耕種一小塊土地,最大限度地享用每一天中的空閒時間,這才是過去的理想的農業。
在共同體中獲得生機的自然農法
我不大喜歡勞動這個詞,人不是必須勞動的動物,但在動物中必須勞動的卻只有人,我認為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其它動物都可以不勞而食,而人類卻偏偏認為自己必須勞動才能獲得食物,而且還認為付出的勞動越大越了不起,實際上並非如此,汗流滿面地做活是最拙劣的,而悠然自得地過不緊張的生活才是最可取的。在熱帶生活著一種叫樹懶的動物,牠們早晚出去找食物,其餘的時間都睡覺,我想這種動物—定過著相當不錯的精神生活。
可以說這就是未來農業的方向。我們必須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我所說的「全民皆農」,也就是要確立一種在一個小村子裡生活一輩子,並能自得其樂的人生觀,朝著這個方向努力,也是我個人的目標。現在有七八個年輕人在我這裡幫忙幹農活,他們在山裡的小房子過著集體的生活,這些年輕人的理想是成為一個農民,他們的目標是建立新型的村落。當然他們想把自然農法作為謀生的工具,他們來到我這裡的想法是:學習自然農法,掌握生存所必需的技術,與此同時探索人生的目標和人生的意義,尋找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他們打算透過農業實踐,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目前全國出現了各種類型的共同體,有的團體很像嬉皮的團體,如由鹿兒島縣的屋久島和諏訪瀨島的青年組成的就是這樣的團體,他們主張深入到大自然中,盡情享受在大自然中生活的樂趣,有的團體則主張大家在一起過共產式的生活,想從這種生活中尋找出新式農民的形象,三重縣的山岸會就屬於
(圖片)這一類。還有的團體只有5個或10個年輕人,他們一起到山裡體驗集體生活,一些團體甚至到印度或法國的甘地村去體驗生活,有些人還去為以色列的共同體服務,說這樣做是為了創造新的人類家族和部落,這些團體在當今的世界上是非常弱小的,他們所從事的活動也是由少數人參加的微不足道的活動,但是我認為他們的活動已領先進入了下一個時代,從他們所從事的活動中我們看到,一個要廣泛採用自然農法的時機已經成熟了。這是因為一個團體如果連(圖片)自給自足都做不到的話,那它將一事無成。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宗教團體現在也接受了自然農法,目前正在認真地進行實踐。當然公害問題是促使他們這樣做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根本原因是:他們想探尋人類的本來面目,為此必須從人們的飲食著手,因為他們知道正確的飲食、正確的日常生活,才是通向正確的思想和覺悟的必經之路。為此他們認為有必要從研究自然農法、實踐自然農法開始做起。現在推行自然農法的形勢已經形成,上述的共同體或者宗教團體,已經開始就此進行廣泛的交流。我認為通過這些宗教團體或具有這種哲學思想的青年人之間的交流,將會產生出推動未來社會發展的動力。
自然農法與有機農法
在宗教團體當中,最早與我接觸並打出推行自然農法招牌的,是總部設在熱海的世界救世教,該教設有自然農法部,由權原忠藏和現已故的露木裕喜先生負責。當年他們經常到我家來,然而一般的人或者與農業有關的人對他們是敬而遠之的,因為人們覺得宗教團體所提倡的農法,與其說是靠大自然的力量,不如說是靠神的恩惠,是依賴於神的力量,在我這裡不分什麼神道、佛教、基督教,我和誰都交往,我不屬於任何宗教團體,我是個自封為王,單槍匹馬行事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反而能夠了解各方面的情況,知道誰在什麼地方在做些什麼。
幾年前在東京召開了農業協同組合的大會,當時應邀發言的有我、有研究植物生態學的宮脅昭先生、還有奈良縣五條市的梁瀨義亮先生等。在這次大會上,就當時剛剛引起社會關注的食品公害問題,三個人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從各個方面進行了論述。後來有人提出僅我一個人在四國的偏僻地方搞自然農法,是成不了大氣候的,提議是否可以在日本的中央地帶,例如在梁瀨先生那裡開個農場,研究自然農法,當時主持會議的一樂先生,也認為這一提議很有意思,表示贊成。前面已經提到過的一樂先生是農協裡的實力人物,被人們稱為「一樂天皇」。現在他是農業協同經營研究所的理事長,該研究所是農業協同組合的外圍組織,這位一樂先生和我是在這次大會上相識的,我們在思想上以及一些具體問題上產生了共鳴,在此之後,我們也經常就某些問題進行探討,至今仍保持著聯繫。
那次大會後不久,有人提議成立自然農法研究團體,後來便以農業協同組合經營研究所的築地文太郎先生為主,進行各方面的規劃,成立了有機農法研究會。這個有機農法研究會是按照一樂先生等人的提議,以大學農學部中土壤肥料學的教師為主,包括學者、試驗農場的人員和宗教人士,共計十幾個人發起成立的,其中有曾到我這裡進行農田調查的,已故的東京農業大學的橫井利直先生,自從作家有吉先生以此為題寫了小說之後,該研究會受到人們的普遍關注,人們期待著這個研究會發揮作用。
我一直在旁邊關注著這個研究會的成立。開始他們曾找我商量過有關研究會名稱的問題,他們提出是否起名為有機農法研究會,我主張叫自然農法比叫有機農法更好些。他們講自然農法這一提法似乎帶有宗教色彩,最終還是使用了英國和法國所使用的有機農法這—名稱,他們認為名稱中使用的有機一詞,並不是有機、無機的有機,而是從綜合農法的意義上使用的,本質上與自然農法沒有區別,故此才使用了有機農法研究會這個名稱。
但是當時我心裡確實有些不安和擔心。因為我總覺得有機農法的思想基礎不那麼牢固,對有機農法的研究產生於法國,那裡有專門從事此項研究的團體。在西方人中,有些人對西方的思想方法、科學農作法感到不安,他們嚮往東方的思想,認為東方的農法更有參考價值。出於這樣一種認識,他們成立了有機農法研究會,可見他們是以東方為師的。另外從有機農法的具體內容來看,也和日本農學家們所研究、日本農民所實踐的農法沒有什麼差別,日本的農民在明治、大正時期採用的農法,可以說是以家畜堆肥為重點的,而且是多種經營、集約經營,這種多種經營的說法,現已被改稱為複合經營。另外當時的人十分了解家畜堆肥的意義,懂得使用堆肥就可以生產出大米和麥子,他們十分珍惜秸稈,認真地將秸稈做成堆肥,使之全部還田,技術人員也為研究這種有機物質和堆肥投入了相當大的精力,並向農民推廣、普及;把飼養牲畜、農作物和人連為一體的農業,是過去日本農業的主流。
可以說外國的有機農法,仿效了日本農業的做法,法國巴黎有機農法總部的人員,曾經和築地先生一起來到我的山上,我們在—起交談了一整天,我向他了解了他們那裡的情況,據說今年要召開一個世界規模的有機農法研究大會,為了籌備這次會議,他特地出來調查全世界有機農法和自然農法的實際情況。當時我向他談了自己進行自然農法研究的經過等,同時我也對他們搞的有機農法,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當時我對他講:據我了解,所謂的有機農法是以西方哲學思想為基礎的,它不過是科學農法的一部分,本質上與科學農法相同,從實踐的角度看,它與過去的堆肥農業沒有什麼兩樣。因此很容易就能看出它是科學農法的一部分,而我們日本的自然農法、即我所研究的自然農法,卻不是科學農法的一部分,我想確立一種本質上與科學農法完全不同的、立足於東方哲學、東方思想和東方宗教的農法。牽強些講:在自然農法中,也可分為佛教所講的大乘的自然農法和小乘的自然農法。從實踐的角度來講:小乘的科學的自然農法比較好。但是我們的最終目際,是要確立一種不僅能生產農作物,而且還有助於人類自我完善的農法,由此可見,這是一場哲學的革命和宗教的革命。
那位法國人聽了我這一番話以後,表示理解,而且非常感動,最後高高興興地回去了。有些人認為,只要施有機肥料、飼養家畜就可以了,認為把畜產、作物和人三者合為一體的農業就是最好的農業。我認為:如果思想認識停留在這樣一個水平上,那麼這種有機農法,就不能堅持自然農法的宗旨,它不過是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逝的科學範疇中的一種農法而已。
自然農法的使命
我認為,無論是什麼樣的時代,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自然農法是農業的源流,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無論科學的農法如何發達,不管它是向左發展還是向右發展,它的源流仍然是自然農法。一些以自然農法為基本內容的科學的農法,表面上雖然很發達,但它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要重新回到大自然的懷抱中來,到時候迎接它的正是自然農法。
因此自然農法既是指導農業的父親,也是迎接它的母親。有一種說法,認為哲學是萬學之母,自然農法就是包括人類一切的最基本的農法,我想把它確立起來,並以此為基礎,解決現代科學文明發展中出現的停滯現象,自然農法產生於幾千年前。現在它仍作為農業的源流而存在;將來也將作為農業發展的最終目標而保留下去,在歷史的長河中,它有時被視為原始農法,有時又被認為起到了現代農業的先驅作用,現在又說它走在了時代的前面。一句話:無論人們的看法如何變化,它自身是不會發生變化的,既不會縮小也不會擴大。正是因為如此,自然農法才具有無限的生命力,而科學的農法卻是搖擺不定的,忽左忽右,有時說是現代的,有時又說是非現代的,有時說是科學的,有時又說是非科學的。耶穌說:鳥兒不播種、不耕田也能生存下去;人類不是僅靠吃麵包才能生存的。佛祖釋迦搞的也是自然農法,印度的甘地採用的也是無手段的手段、達摩的不戰而勝的做法。我覺得順其自然的農法,其本身就是自然農法。
老子曰:無為自然。
我們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老子如果是個農民,他肯定會採用自然農法。目前日本的宗教團體、各種共同體組織,基督教系統的學校以及修道院等,已開始研究和講授自然農法,而且有可能繼續發展。另外最近以京都大學農業經濟學的坂本先生為首,許多農業技術工作者受到自然農法的啟發,開始研究農業的未來,反省現行的農業技術,我對此非常感興趣,甚至覺得農業回到它原起點的時期即將到來了,不這樣人類的未來是不會充滿光明的。
迄今為止的科學,認為這樣做也行,那樣做也行,覺得某項研究有成效就盲目地付諸實施,始終在與自然進行抗爭。我認為這種科學應就此停止,人類唯一應該做的是,像我在種植稻子和麥子的過程中所做的那樣,努力探索各種可以省力的方法,最終實現什麼也不做。人類應該什麼也不做,生存本身就含有無窮的快樂與幸福,收穫並不能帶來快樂和幸福,如果人們都能懂得這一點,自然農法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總之只有把自然農法做為人類生活的起點,人類才能實現真正的幸福,未來才會有希望。我在山裡的小屋牆上寫了「正食、正行、正覺」三項行動準則,這三項準則是不可分割的。缺少其中任何一項,都將一事無成,能做到其中一項,其它兩項也可以做到,實現這三項準則的出發點,我認為是自然食品和自然農法,而這個出發點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但是它的前途卻是多災多難的,也可說是令人絕望的。
第四章綠色的哲學
—向科學文明挑戰
似懂非懂
如今人們忘卻了農業的源流,真正的農民在無言無語、不知如何反抗中,漸漸地消失;有人讓我隨便談些飯後茶餘之閒話,我也想為平日這些務農的同仁們添些消閒解悶之樂趣,因此便一口應承下來,誰想到,險些讓我陷入窘迫之狀,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我一直主張「一切無用」,人乃無知、無為、無價值,人一切都不知,無論做什麼,最終都是徒勞無用。既然如此主張,那我今天也就不該去寫、去講,縱然勉強去寫,也只能去寫「寫作是無用的」一類的話,看來真有些為難自己。
秋夜漫漫,雖說世風在變,我輩也絕無勇氣請諸位陪伴農民去閒聊,去大發牢騷。然而我既沒老糊塗到要去書寫自己的過去,也沒有偉大到要去預言未來,看來最終只好以眼前每天的事情作個引子,做一番爐旁雜談敷衍了事了。國家公路沿道後平原向南延伸,走入群山之間,就在此處,河流對面、山崗之上,橘林中間,有山中小房二、三,在這小房裡面,聚集著逃離城市的青年們,他們過著原始的生活,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他們飲用溪谷之水,借助蠟燭的微光,吃粗米菜蔬,過一衣一缽的樸素生活,他們翩然而至,住上幾日又悠然而去,他們中以希望在自然之中,靜觀自我的年輕人居多。但是男女老少、各類人物,也是無所不有,他們有的自願當農民、有嬉皮、流浪者、有學生、學者、也有法國的教徒、美國的素食者。
我的工作可以說是個山腳下茶館的看門人,每天為往來旅客端茶倒水,幫助做些農活,同時談天說地、大擺龍門陣,這一切讓人聽起來似乎很是悠閒,但實際上卻並非那麼簡單,因為我一直倡導「無為的自然農法」,所以有人便以為我這裡,是悠然自得的理想之鄉,可以凡事不做,於是便爭相而來,誰知來後又都大吃一驚,有些人看到清晨汲水、砍柴,看到滿身泥土的辛苦的農家活,未過兩、三日,便拔腳而去。今日正當我在激勵暫做木匠的年輕人建造玩具般的小房時,從千葉的船橋(地名)來了一位姑娘,我向這姑娘問道:「為何而來? 」姑娘答曰;「一切皆不知…只是無意間來此。」女孩子善於嘻笑敷衍,我等不可大意鬆懈。「如果能知道(悟出)不知,那是再好不過了…世界上的事愈明白,也就愈糊塗,也就愈不知如何是好,你說是不是?」聽到我這番話,姑娘點頭稱是:「說來確實如此。」「你是不是還沒有完全理解『明白』到底是何物?你以前都讀過什麼書?」我問。姑娘搖搖頭,顯出對於讀書頗為不屑的神情。
「不是因為不明白才學,也不是學了就明白,而是為了知道『人是不可知,無法明白之物』而學。」一般來說,「不明白」這個詞往往在知其九而不知其一時才用。實際上即使人自以為知其十時,也是連其一也不知;人只是在分辨、判斷、分解、解釋而已,知百花,而不知一花;口稱明白了、明白了,但實際上至死一無所知者,這就是人。人分辨事物,了解事物,自認為明白了的這一「明白」,只不過是知識而已,知識增加了,疑問也就增多了,對事物也就不明白了。
年輕人們坐在草地上,仰望藍天。「將視線從大地移向天空,任何人都會認為是在看天,能從橘樹的綠葉中分辨出桔紅的果實,人們便說知道綠色、紅色。」人們認為透過對這世上一切事物的分辨、
了解,便可明白一切。天文學家只不過了解天文學上的天,植物學家只不過知道植物學上的葉與果實;詩人只不過了解美的綠與紅,他們把握住的只不過是自己頭腦中能夠解釋的範圍中的影像,他們並沒有了解真正的自然本身、大地、天空、綠色、紅色。人無法意識一切,卻自以為可以了解自然,也可以活用自然,人一旦脫離了自然,便不可能了解自然,也不可能回歸自然。
「你說人並沒有了解真正的自然(事物),證據何在?」一個青年發問道:「人可以破壞自然,卻無法創造自然,這正像孩子玩弄毀壞玩具一樣。」「人的智慧總是由分辨開始,而後形成。因此人的智慧只不過是對被分解的自然的近視性的、局部性的把握,人們無法了解自然整體本身,於是便造了些不完整的自然仿製品,於是便認為了解了自然。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錯覺而已。」「那真正了解自然的方法又是什麼?」
「人只要知道了自己並沒有了解,這就足夠了,只要知道了人的智慧是不可知的智慧,人們肯定會厭倦分辨的智慧的,放棄了分辨,無分辨的智慧自然而然就會一湧而出。如果不想了解、不想明白,那麼明白之時就會來臨。」「如果區分出了綠與紅,那麼就從那一瞬間,真正的綠與紅就會消失。如果分辨出了天與地,那麼天地就會成為無法了解之物。」「要了解天地,就只有不區分天地,將其視為一體,天人合一。」「要統一、要合為一體,就要捨棄相對於天地的人,就要滅卻自己。除此之外,別無它路。」「你的意思是說與其做聰明人,倒不如去做傻瓜。」青年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對他大聲斥道:「在你眼裡,傻瓜就是聰明人?!你連自己究竟是聰明人,還是傻瓜都沒弄清楚,就隨隨便便想去做什麼實為傻瓜的所謂聰明人,是不是啊。」
「對於自然,你就是凝視它也未必能明白它。更何況僅僅是朦朧一看,那更無法了解它。」「明白、分辨、判斷、理解,當你能明白這其中任何一個詞彙,都不意味真正明白(悟)之前,那是需要含辛茹苦地探求的,既當不了聰明人,也做不了傻瓜,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這就是你現在的狀況。」不知不覺之間,我為自己不斷重複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而感到極度的不滿。秋日頃刻之間開始西斜,老木之下瞬息之間暮色盡染,在瀨戶夕陽映照之下,年輕人默默踏上歸途,無奈,我也只好無言的尾隨其後。
傻瓜是誰
人是萬物之靈長,這世上沒有什麼動物比人更聰明。以其智慧,能夠進行大規模核戰爭的,在所有的動物之中,唯有人,說到底能夠諷笑傻瓜的,也只有人。前幾日大阪車站前,售賣綠色食品的老闆一行七人(猶如七福神一般的七人)來到山上。下午正當我在山中小房裡,請他們吃速食的粗米菜粥時,他們其中的一人講了一個這樣的故事:那些智力遲鈍的孩子,也是可以分出幾等的,有一小便就咯咯笑個不停的、有兩個人玩騎馬的遊戲,總是在下面被人當馬騎的、也有靠花言巧語騙來吃食的聰明孩子,於是在選舉班長之前,老師便諄諄教誨一番,告訴孩子們什麼樣的才是聰明的,能為他人服務的領導者。結果一選舉,無論選多少次也總是那個一小便就笑的孩子當選,老師左思右想,最後得出如此結論:在這類孩子裡面,恐怕有他們本身對事物的認識方式。大家聽了這番話,哄堂大笑,但我卻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要笑,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很自然、正常的。
認為總被人當馬騎的孩子是在吃虧,這是那些總考慮盈虧賺賠的聰明者的認識,老師認為能夠統率眾多人的孩子很有出息,而在那些孩子眼裡,這種人只是約束他人的滿肚子壞水的朋友,認為能夠服務他人,聰明能幹便是有出息,這不過是將有出息看作有出息的大人的認識。對於那些孩子來說,名譽和出息與他們是無緣的。在他們眼裡,平日什麼也不幹,睡了吃、吃了睡、為小便時的快意大叫快哉,無拘無束、無憂無慮,這才是最有出息的人物,越是無所事事者越是最偉大的人物。所以將小便時大笑者推選到班長的寶座上,那就沒有絲毫可奇怪的了。在農村有這樣一句話:「聰明受窮成一村之寶,鄰居阿呆常用聰明人。」這話的意思是說,傻瓜什麼也不做,時常找聰明手巧的鄰居來幫忙,每次都是嘴上讚美,而心裡則哈哈大笑。
平時議員先生、議員先生的叫個不停,可要是議員先生落選了,就該農民得意了。看看論起挑糞桶還是得看咱的,這就是農民,伊索寓言裡有這樣一個故事:青蛙們因為沒有領導人,感到十分寂寞,於是便向上帝請求派遣一個大王給他們,上帝給了他們一根粗棍子,青蛙很看不起這根木製的粗棍,便又要求派個更偉大的首領。於是上帝派來了一隻鶴,可是鶴把青蛙全給啄死了,率先者偉大,繼後者就要累趴,率先者是個傻瓜,日本人認為強大、健壯、迅猛便是偉大,所以就選結實得像火車頭一樣的人做統率一國的首相。
「選什麼樣的人當手相好呢?」我說:「只能選木刻的棍子,或者達摩。」「這世界上,不動一手一足,只是瞪眼觀看的大傻瓜,才是最為出色的。他一句話不說,什麼事不做,不慌不忙,無憂無慮,足足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壁九載,他可以與任何傻瓜、幼兒為伍,但自己絕不動他們一指,人家推他一下,他就順勢倒地,無抵抗的抵抗,一定會使他重新站起。」「要是什麼都不去做,這世界不是該毫無起色嗎?一個毫無發展的世界又…」「為什麼一定要做些什麼呢?經濟增長10%難道就比增長5%會多一倍的幸福嗎?!經濟增長為零又有什麼不好?那不是可以使經濟發展保持穩定嗎?!」
「達磨不是只在那裡一動不動白吃白喝,而是因為他知道不能動手動腳,在那裡怒視那些想動手動腳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如果能培養出什麼都不做平心靜氣、泰然處之的人,如果能建立可以什麼都可不做的社會,那還有比這更好的社會嗎?!」「這都是理想,人坐等飯吃是無法生存的,人必須做些什麼。」「人自以為可以了解一切,能夠了解、利用自然,能夠使之有益於人類,於是便隨意行事。其結果是破壞了自然、使人變得微不足道,導致現代的混亂。但是人如果什麼都不做,似乎又無法生存,又失去了生存的價值。」「在這自然農園中,不耕田、不施肥、不用農藥,種出了粗壯的稻穀,種出了甜美的柑橘。在原始生活之中有詩、也有歌,這就是您主張可以什麼也不做的根據嗎?!」
「當人們研究這、研究那,解釋這、解釋那,最後得出可以如此這般的結論時,從這個時候開始,農民就忙了起來。」「我的目標就是什麼也不做,我的研究就是要得出不這樣也行,不那樣也可以的結論。我這三十年的成果就是找出了無需耕作、無需肥料、無需農藥的種稻方法,這種種植方法十分簡單,只要把稻種播入綠肥之中、撒上稻草就行,農民基本不需要做什麼,一事休則萬事成。」
「人類的未來絕不是靠做些什麼就能解決的。自然之所以愈來愈荒蕪,資源之所以愈來愈枯竭,人心之所以愈發不安,處於精神分裂的邊緣,都是因為人們做出了些什麼。」「人無事可做,人不能去做,現在拯救人類的道路只有一條,這就是掀起一場什麼都不做的運動。」「一個重視收縮而不是發展,重視凝結而不是膨脹的時代來臨了。那個科學萬能、經濟優先的時代過去了,打破科學幻想的哲學的時代到來了,如此一說,達摩大師大概要無言盯視我們了,我們也只好同達磨大師對視,先笑者為輸,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為進幼稚園而出生的
正當我與大家一同割草的時候,一個青年肩扛著小袋子,悄然而至:「從哪兒來?」「從那邊來。」「怎麼來的?」「走著來的。」「來做什麼?」「這我不知道。」總體來看,來這座山上的人都不願意馬上談自己的過去,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們的目的也不很明確。不過來著的多數都是因為一切不解才來。由此說來這也是很自然的了,從根本上來講,我們不知道人從何處來,又向何處去,人生自母親的腹內,歸之大地之中,這種認識僅僅是對人的生物性的把握,人們並不知道自己出生之前在哪裡,死之後的世界又是什麼樣子,稀里糊塗地生出來,兩眼一閤便又消失在永久的世界中。人真是可悲的動物,或許年輕人正是為了想了解這一點才來,前幾日法國的朝拜團曾來四國朝拜,留下斗笠,上面寫著「本來無東西,何處有南北。」我神情恍然望著這斗笠,對青年說:「既無東、亦無西。太陽升起的地方是東,太陽落下的地方為西,這只不過是天文學上的認識,不知東西,這種認識多少還接近事實,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這大概也是句老實話。」
據青年講:他是金澤一家寺院住持之子,覺得為死人誦經十分呆傻,所以想當個農民,對這種青年不能空講大道理,望著他割草的手勢,我認真傾聽他斷斷續續的話語。「狗面衝西,尾便朝東。世界就是這樣簡潔明了。可這世界同時又是最最難解。」「弘法大師說無東亦無西。萬卷經書之中最為珍貴,被認為寫著大事的《般若心經》便有這樣的記載。釋迦牟尼斷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物質與精神都是一個,一切皆空。人既不是在生,也不是在死。無生無滅,無老無病,無增無減。我看這完全是自暴自棄的語言。」「無增無減,這句話要是讓實業家、暴發戶聽到了,肯定會嚇破膽。無病的話,也就是說不需要醫生。釋迦牟尼反覆地向人們保證:這句話絕不是謊話,這完全是真的,可是這個『謊話』是真的嗎?」
「這是昨天我割稻子時想到的。」我對青年們漫不經心地講了如此一番話:「稻子這東西,春天播種後發出生命之芽。現在被割掉,形同死去一般。可是明年、後年、年年歲歲、循環往復,這本身就標誌著稻子每年都在繼續地生存著,每年的死就是每年的生,我們可以認為稻子在永遠的生存著。」「如此看來,人所看到的生與死的現象,僅僅是近視眼視野中的一時的認識而已。」「對於這草,春天的生,秋天的死又具有什麼意義呢?人以生為樂,以死為悲。而草的種子呢?春天在土下死去,生出嫩芽,秋天草的莖葉雖然枯萎,但它小小的種子裡卻蘊藏著充實的生命的歡樂。生命的歡樂永遠存在,無死無絕。死只不過是一時一刻的死。是不是可以這樣說,這野草有生命的歡樂,絕無死亡的悲哀。」
「人的肉體之中,也在不斷重複著與稻麥相同的情況。每天毛髮在長,指甲在長,幾萬個細胞死去,又新生。一個月前的血絕對與我今天的血不同,自己身上的一個細胞會漸漸地在子子孫孫體內大量繁殖。由此看來人可以說每天都在死去,每天又在新生。」「這種生生流轉如若直接與人的內心感情相連(具像即心像),那自然無話可說。但是人們並不以每日的生為生而喜,而只是在臨死之前才發現生的寶貴,於是便執拗求生。對於生的不捨導致對死的恐懼,於是便驚惶失措。有的人則關心逝去的過去、死後的生死,卻忘卻了今日的生存,庸庸碌碌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如果現實就面臨著生死,
人的苦惱不也就是一種必然嗎?!」「可是釋迦牟尼卻說沒有生死。」「他為什麼這麼說呢?色即是空,如果說,認定物(色)的存在的是人的心,是精神(空),而人的心又是人的肉體的產物,那麼就是講物即心,心即物(空即是色)也未嘗不可,在釋迦牟尼的眼裡,物心為一。同時下面才是問題的關鍵,他講一切皆空,完全否定一切,否定物,否定心。」
「什麼叫否定呢?」「人類的世界是由物與心構成的。人的心又將所有物象分解為陰陽、有無、實在虛空。生死、增減、老少這都是心的產物。也可以說物的存在,只有當人承認了它,人心確認了它,它才能成為人的物。」「當然圍繞物象、生死、增減所產生的喜怒哀樂,這些人類的感情從根本上講是人的產物。森羅萬像是人的心像,發於心而歸於心。釋迦否定了一切,就是說,他否定了人類所有的一切的價值,同時也點破了人的智慧,一切感情的空洞。」「如此說來,不是什麼也沒留下嗎?」「沒剩嗎?不是還剩下『空』這一字嗎?!如果不知你由何處來,向何處去,難道就無法確認你現在在這裡嗎?現在在我面前的你,就是無意義的空泛的存在嗎?」
「前幾天在電車裡有兩個年輕的母親在閒談。其中的一個說,今天早晨,四歲的小女兒問我:『媽媽,我生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上幼稚園嗎?』非逼著我回答,弄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當然這位母親總不好回答:『是的,就是為了上保育園。』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呢?」「其實如今的人完全可以說,就是為了上幼稚園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因為從幼稚園到上大學,人都是在想弄清為什麼而生下來的,在大學者眼裡,只要明白了這一點,也就不枉活一生。」「無稽之談。」「連孩子都知道這是無稽之談,可大人就是弄不明白。」「怎麼講?」「人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什麼目的,人只不過是在虛構根本不存在的目標,並為此而苦鬥。這不過是人的獨角戲。」「真正的目標(不是僅指人的目標)並不在前方。我是講已失去了以前曾有過的目標的人,沒有必要去到前方尋找什麼目標,因為人們所認為的必須探尋的什麼目標,根本就不存在。」「你可以問問孩子,天空是空的嗎?沒有目標的人生是無意義的嗎?」「你的意思是說,與學習、尋找目標相比較,提出諸如為什麼生到這個世界上來,這樣的疑問,反思人從何時產生了迷惑,這才是事情的先決條件?」從開始去幼稚園那時起,人就開始了他的憂慮。人生本該快樂,但人卻在營造苦界,並為脫離苦界而苦鬥。「自然有生死,自然才快樂。」「人類社會有生死,人類才悲傷。」
行雲流水與科學的幻想
今天我在河邊刷洗貯存柑橘的箱子,秋水已十分冰涼,抬起身子望去,河堤上已泛紅的黃櫨在無雲晴朗的藍天輝映之下,多彩多姿,它那簡潔、飄逸的垂枝,漂亮動人,使人驚嘆,這隨意一瞥可見的小景之中,也存在著現實世界的一切。流水之中有時光的流逝,有快緩、有遠近、有左岸右岸、有大小、有岩石的輕重、有晴日陰日、有紅葉藍天、有那無言的經典、有自然與人;這人就是思考的蘆葦,一旦人提出自然是什麼,那麼人就會面臨一個充滿無限疑問的世界,什麼是什麼,提出是什麼的人又是什麼,這疑問無窮無盡。人所驚嘆的自然是什麼?人所驚嘆的是什麼?要得出這為什麼的答案,有兩條路可行,一是去凝視提出種種疑問的人類自身,二是去探明人類作為對象的自然。
前者是向心性的,會成為哲學,走入宗教的世界,後者是自然科學的道路。
宗教是無分辨的世界,朦朧看去,水由上向下流去,沒有任何不自然,可你要說水是靜止的,橋在流動,也絕無甚麼矛盾,可是當我們分辨一下,再去觀察作為自然現象的這些風景時,流水的速度、力、波、風、水、白雲,所有一切都會引起我們的疑問。疑問會無限地增長,如果我們只是回答胡枝子葉上的一滴露水是否打濕了衣衫,那麼這個世界也就太簡單了,可是當人們試圖去用科學地分析一滴水的時候,又會墮入無限的智慧的地獄之中。
水的分子是氧與氫兩個元素構成的,原以為這個世界中最小的單位是原子,但實際上原子中又有原子核,而原子核中又發現了基本粒子的存在,這個基本粒子又可分成幾百種;如果我們繼續探索細微的世界,那將是無止無境的。據說基本粒子在原子核中超高速飛轉的情形,完全如同流星紛飛於大宇宙之中,在原子物理學家眼裡,那個被認為是極微世界的基本粒子的世界,就等同一個大宇宙的世界,在所謂的最大宇宙的那些小宇宙之外,還有無數的大宇宙,可在天文學家的眼裡,這些大宇宙也只是些極微的小世界。
問題在於知道水滴小,岩石不動的人是幸福的傻瓜,而那些知道水滴是巨大的大宇宙,岩石是動盪世界,基本粒子在裡面像流星一樣紛飛的學者則是聰明的傻瓜。如果只是從單純的角度觀察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倒是一個簡單明了的世界;而如果我們從復雜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又確會成為一個複雜奇異的世界,這一點十分重要;如果我們解麻繩卻又將繩子弄得纏亂在一起,人們將會發怒的,而事實上,科學家正是如此,他們試圖解釋清楚這個世界,但其結果卻是將這個世界弄得混亂不堪,因為科學並不能完全解釋清楚一切事情。
為帶回月球上的石頭而喜悅的科學家,與那些口念「月亮有幾歲,十三是七歲」,並數著月亮上的年歲的幼兒相比,他們把握(悟出)月球的能力也並未高出多少,觀賞明月整夜巡繞池畔的芭蕉 [8],是透過解釋清與月亮對立的人,來認識月球的,用雙腳踐踏月球的科學家,當他來到月球的同時又失去了月球,他們所做的一切只會使那些試圖打破月球神秘的人們喪失他的興趣,那人們為什麼會認為科學會有益於人呢?實際上是人們先創造了有益的條件,後創造了有益的物,並為此而沾沾自喜。
太空船之所以有用,是因為人們需要用它,去月球上掘取太空船所需要的燃料鈾,人們就是這樣心安理得地上演著如此的喜劇,直到幾年之前,在這條河上轉動的水車,還在發揮著石臼無法比擬的強大威力。可是水車滿足不了人們的慾望,於是人們開始建造水庫,利用水力發電,建起麵粉廠,將大米、小麥變成粉狀,這發達的機械又是怎樣為人們服務的呢?它們把糙米搗成白米,這實際上是除去了米粒的皮,也就是說除去了健康的源頭—米糠,僅僅留下了白米—糟粕,磨粉工廠的唯一作用是粉碎大米,將其變成粉末,他們將生命之源—糙米,變成了連病人的食品都當不成的糟粕,進而又將其粉碎成粉末,做成了麵包。
造就了胃弱的人,容易消化的白米就會受到歡迎,而把易消化的白米(糟粕)做成常用食品,人們就會營養不足,也就會需要黃油、牛奶。水車、磨粉工廠代替了人的胃腸功能,它們的作用僅僅是使人的胃腸功能變弱。看似有益於農業的科學技術,實際上幾乎等於幻影,人們研究水,以為經常灌水,稻子就可以獲得豐收,這就如同以為將蓮藕的孔擴大,便可獲得大蓮藕一樣。柔軟粗大的稻子是徒有其表的病弱之稻,當然容易遭受病蟲害的侵襲。不過據說人可以不斷開發出強效的農藥,所以完全不必介意病蟲害的頻發;要改良稻子的品種,種出香米,軟米,自然就必須依賴農藥、化肥,澆灌田地,用鋤耙地,破壞了土壤粒子和結構,這樣土地便失去了活力,氧氣也消耗得一乾二淨,田地裡再也沒有微生物棲生,至此就必須每年用耕耘機去耕耘,如果我們能夠採用可以使大地自然肥沃的方法,當然就不需要耕耘機了。
我們傷害了充滿活力的土地,種植出病弱的水稻,當然就需要速效型的營養肥料,也就自然會覺得這類肥料十分有用,大自然的土地需要自然地使土地肥沃,沒有肥料也可種出農作物來,對於農民來講,是沒有任何真正需要的、不可缺少之物。肥料、農藥、機械都不是絕對需要,不可缺少的。只不過當人們創造出需要這一切的條件時,科學的力量就成為必不可缺的,稻子僅僅靠自然的力量就完全夠用了,科學的智慧不會對稻子的生長有用,而只是有益於種稻的人們。我確信科學全然無用,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入自然農法之道,耗費近四十年的時間,用去了我人生的大半,但是值得慶幸的是,以科學耕作法,每反的收成過去為十袋,現在也未超過十袋,而以自然農法卻能夠獲得高出十袋以上的收成,如果說不需其它一切的農法不是幻想,那麼科學就是一種幻想,超越時空流逝的行雲流水知道這一切。
相對論,見鬼去吧
今年,我們主要種植了很久以前就在種植的那種稻子,稻子長得十分茁壯,如果不磨好鐮刀都很難將其收割下來,仰望秋高氣爽的暖和太陽,環顧四周,我不禁十分詫異,任何一塊田地裡都往返奔忙著割稻機-康拜因,村子的這一變化是三年以前難以預料的,可幸的是:這兒的青年不羨慕機械化,以為「樂在苦中,苦在樂裡」,泰然處之,在揮鐮割稻中體味著快樂。「快慢、遠近,人們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急急忙忙呢?」「從人將這個世界認為是相對的世界開始,人們就開始經常進行比較來判斷事物。」我說並講了如下一番話:
在這個村子裡,當一般人用牛耕田時,就有人用馬耕作,以其速度之快引以為豪。二十年前村裡進了一台耕耘機,人們便聚在一起,小心謹慎的議論牛與機械相比到底哪個更划算。可是兩三年之間,牛耕終於比不上機械的速度,一眨眼之間便遭拋棄,引入播種機、割稻機,在此時已不再是虧賺的問題,目的僅僅是為了比鄰居更快地完成耕作,對於加快速度,提高效率的意義,農民本身不做任何思考,一切都交給了機械製造商,時間與空間的問題,本來是不應該交給科學家的。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解釋清楚了時空的問題,這一理論難度極高,據說出於對其理論深奧的敬意,人們授予了他諾貝爾物理學獎,如果說他的理論闡明了這個世界的相對現象,將人們從時空中解放出來,建立了一個快樂和平世界的話,那麼我們則無話可說。但是實際上這一理論所闡明的時間與空間極為費解,使人們覺得這個世界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費解的世界,所以倒應該定他一個蠱惑人心之罪。
對於人類來說,至關重要的是:是否應該認為這個世界是一個相對的世界?這個世界對於其它動物來說,是一個天地渾沌的世界,縱然說這個世界是一個相對的世界,那也沒有必要大叫大嚷什麼「快了、慢了」,左顧右盼,當然也更沒有必要像他那樣將時間與空間聯在一起,講什麼有或者沒有四維、五維世界一類的話,來更加加深人類的困惑。
總體來看,人有三條道路:
一、小人之道,下雨則擔心洪水爆發,晴天則憂慮大旱出現。
二、大人之道,晴則耕作,雨則讀書,晴耕雨讀,心順耳順。
三、超人之道,下雨亦可,晴天亦行,雲上便是藍天,怡然處世,晴雨皆藍天。
科學家不知為雨愁、為晴喜的小人的喜悲之情,在那裡自顧自地分解雨滴,探索基本粒子的世界,觀察太陽的光線,製造核爆炸,核聚變的炸彈,以此自鳴得意。科學家就是喪失了人類的悲喜情感的反自然的、附有計算機的機器人,他們頭腦中產生的科學從根本上是不起作用的(無益的)。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科學的真理不是絕對真理,經常是反自然的。
愛因斯坦的頭腦無論怎麼好,也無法闡明絕對時間與絕對空間,之所以這麼講,是因為只要他將這個世界看作是相對的世界,他就無法觀察超越時間的時間,非空間的空間,他就無法掌握衡量這一切的尺度,這樣的話,他所把握,所闡明的時間、空間就不是真實的實體,而只不過是科學性的真理而已,總有一天會被人們指出它的矛盾與謬誤,科學家既不了解也沒有看到真正的時間、空間。換言之,他們的科學性結論是建築在虛構的時空概念之上,自然他們的科學性結論就總會成為一時的幻想而被否定。
這個世界的大小、快慢、明暗、寒暖等一切的各種概念,與其說是相對性的存在,倒不如說是幻想而已,快不是真正的快,大不是總是大,當我們相信幻想的大是大的時候,當我們被快慢弄得頭腦混亂的時候,人類的悲劇就開始了,本來就沒有什麼大小、快慢。「滅卻心頭火亦涼。」相對性理論見鬼去吧!山間小房內借燭光可以讀書,也可以縫衣,可在山下,點200瓦的電燈仍然感覺昏暗,「超越時代(時間)與場所(空間),地爐的火比石油還要暖和。」我說。青年們要求我做出證明。「石油是這樣形成的,太古的植物被深埋在地下,通過壓力和地熱被炭化而形成煤炭,進而又軟體化形成原油,人們從沙漠的地下將原油挖掘出來,通過管道輸送到港口,然後又用船運到日本,這些原油在煉油廠精煉之後成為煤油。」「燃燒這種煤油與在地爐裡燃燒房前乾枯的松木,哪個用起來迅速方便,暖和呢?原料都同樣是植物,很明顯地石油要繁鎖得多。」
幾乎沒有人懷疑,比較起地爐的火,原子能的火所產生的能量要巨大得多。但是果真如此嗎?原子能的火是科學力量凝聚的結果,它要創造出巨大的能源,就必須聚集起巨大的能源,勘探出稀有的鈾礦石,使之凝結成鈾燃料,然後在巨大的原子反應爐中燃燒,這絕不像用火柴點燃枯葉那樣簡單,可是原子能的火燃燒後,處理它的剩餘物卻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石原慎太郎氏曾講:原子能發電站所形成的含有放射性的廢棄物可以裝填在水泥裡,或用火箭送上月球,或發射到宇宙的天體之中,其結果是,原子能被用於發射太空船,而這太空船所運載的是它自身排出的廢棄物這一恐怖的垃圾,以及從月亮上帶回的原子能的原料鈾,原子能成為了一個喜劇演員,科學家正是在向天上吐唾沫,自作自受。
人們常講:需要是發明的母親,那些有益於名義上需要而實則不需要的發明,歸根結底是在奴役著人們,原子能科學家的聰明頭腦一旦陳舊,就如同新幹線的ATC裝置一樣,精巧固然精巧,但卻十分易壞,沒有哪種醫學可以醫治瘋狂的醫生-「地爐的火比原子能的火要紅。」
沒有戰爭也沒有和平的村莊
蛇叼著一隻青蛙,鑽進了草叢,女孩子高聲尖叫起來,一個青年滿面憎惡地向蛇投去一塊石頭,其他青年笑了,我問擲石的青年:「你這等於做了件什麼事呢?」禿鷲準備襲擊這條蛇,狼正在對這禿鷲虎視耽眈,而人又在瞄準著這隻狼,可是最強大的人又會因為一點點感冒、結核菌而死去,動物、人的屍體上會繁殖微生物,而草木又會將死去的微生物作為營養,茁壯生長,而樹木又會生蟲,青蛙又要吃去蟲子。地球上的動物、植物、微生物形成了一條生物鏈,保持著適度的平衡,生活得秩序井然,人們可以將這一切視作弱肉強食的世界,也可以看作是一種共存共榮的形態,完全悉聽尊便。不過正是這種隨意的解釋,實際上正在地球上掀起風波、導致混亂,大人覺得青蛙可憐,對它的死表示憐憫,同時對蛇十分憎惡,人的哀歡、悲喜、愛憎的產生,看起來都是自然而然的,人的這些感情與思考當然要被認可,但是果真應該如此嗎?
「當然,如果看作弱肉強食的世界,地上就成了修羅地獄,他們為了生存,即使犧牲弱者也無可奈何,強勝弱敗,這倒成了自然規律。經過幾千萬、幾百億年的生存競爭,現在地球上所剩下的生物以及人類獲得了勝利,繁殖起來,這一事實可以說適者生存的法則,正是自然的意志,這正是強者的主張吧。」一個青年說。
在這塊田地的麥子旁邊,有作為綠肥的三葉草,蓮花正在麥子中過著互助的生活,大樹上纏繞著爬山虎、常青藤,常青藤下又生長著羊齒草,羊齒草上又寄生著地衣。「地上的一切生物都是互相關聯的,這種生物鍊式的形態正是共存共榮。」第二個青年說。「地球既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也是共存共榮的世界,強者也食用不了超出需要的糧食,他們保持節制,雖侵犯他人,但絕不會滅絕其它的種族,自然的意志已成為保護地球和平與秩序的鐵的法則。」三人三種意見。
我則徹底否定了這三個人的意見,儘管我知道這種否定是空洞無力的。「我們既不能認為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也不能認為這個世界是共存共榮的世界。從人類的相對觀來看,有強者、有大、有小……。現在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個相對觀,但是假若這些人的眼睛與判斷全是錯的,譬如說沒有大也沒有小,沒有上也沒有下,沒有強弱、優劣、早晚,假設人們全持這種態度,那麼人類的一切判斷、行為、價值觀就會從根本上被推翻。」「這不是一種觀念上的虛構的立場嗎?事實上既有大國,
也有小國,只要有貧富、強弱,必然就會產生攻守抗爭、勝與負。如果有愛就會產生憎惡的感情,喜則樂,悲而泣,這是人類的最自然的形象。如此說來,就無法從根本上否定人類的感情,哭笑倒不如說是人類的特徵,也可以說是特權。」「其它的動物雖進行鬥爭,但絕不發動戰爭。如果說能夠進行因強弱、憎惡而爆發的戰爭,這是人類的特徵,那麼就是一場喜劇,而面對喜劇卻不知喜劇,這又是人類的悲劇。」「即使說人是演出喜劇的悲劇演員,是丑角,那映照在我們大人眼裡的現象界,也只不過是明暗二相的相對界。」「如果站在純樸的童心的立場上看,雖有明暗,強弱二相,但這二相又會消失。對於孩子來說,雖然存在著蛇與蛙,但並不存在強與弱,地球上雖有大小、多少、強弱,但人們卻沒有必要因此而為勝負喜憂,為貧富而生優劣之感,也沒有必要產生悲喜、愛憎、傲岸卑賤等感情,世界上雖有遲快、輕重、增減,但卻不應以此為苦樂的對象。狂喜之生,懊惱之死,都可以說是成年人在幻像上繪出的幻想。」
孩子從本質上看雖有原本上的生命的歡喜,卻無死的恐怖。他們既無憂劣之分,也無勝者與敗者,孩子滿足於沒有矛盾對立的世界。成年人眼裡的矛盾的二相愛與憎從根本上看,並不是毫不相干的兩種東西。它們只不過如同從正反面所看到的紙一樣。愛由憎所證實,愛的背後就是憎。愛與憎都是虛偽的。笑與怒是存在於超越愛憎之處的兩相。可以說這兩相正是根源上的「無相」(消除萬念)—「無雙」(獨一無二)。也就是說它們是如來的笑與不動明王的怒,是真正的愛與憎。」「你的意思是,不要為現實世界的二相所惑,要堅信絕對界中的『無相』?」
「人總是在區分自己與他人。基督曾講:要像愛自己一樣愛你的敵人。這也是在強調只要能將人區分為他人與自己,人的愛憎則是無法拯救的,因為衷愛邪惡的自己,這一內心本身正在樹立起憎恨這一敵人。愛自己的關鍵的先決條件是,先要憎惡人們通過分辨而獲得到智慧,然後徹底拋掉自己。基督的話如果從反面去理解,也可以說是要像憎惡你的敵人那樣去憎惡你本身。對於人來講,第一個最大的敵人正是自己本身。」
「人只有兩條路可供選擇,或者向右,或者向左,或者進攻,或者防守。並且還要為追究攻守的責任而產生爭執。而這種爭執毫無意義,就如同要弄清鼓掌時是右手發出的聲響,還是左手一樣,事實上既沒有快慢之分,也沒有好壞之別,它們都是同時出現的同樣的惡。建築城池已經是惡行,這由城主的品行所決定,儘管城主辯解說城池是為了自衛而建,但是城池已對近鄰構成了威懾,防守已成為了攻擊,流氓地痞總是備好武器、關上大門,口口聲聲說這是為了防止外人打進來的自衛。防守就是進攻,進攻可以說就是為了防守,自衛的武器最終總會成為戰爭發動者的口實,攻擊與防禦完全相同。越是弱者,就越想成為全副武裝的強者,傻瓜一般的首領在堅固的城池裡,儲備武器之時,正是被鄰國窺伺之秋,戰爭的禍源產生於由人們的分辨所引出的自他、強弱、攻守這類虛相的擴大與強化,一切的人都應走出相對論的城門,來到原野之中,返回無為自然的懷抱裡,除此之外,我們找不到任何一條和平之路,不要磨刀,要去磨鐮,家中一貧如洗,不會引來小偷,世界上最傻的人就是那些襲擊百姓、消滅農民的人,這世界上最弱小者是嬰兒,然而最強大的也是嬰兒。」
「過去的農民曾經是和平的農民,但是他們現在已經墮落了,他們與澳大利亞為牛肉爭論不休,他們與蘇聯爭奪魚鮮,他們依靠美國的小麥生存,他們懷裡揣的是紛爭的導火線與石油,人們常說『背靠大樹好乘涼。』但是雷雨天時,大樹下面又是最為危險的,世界上最傻的事,莫過於試圖在下次戰爭中躲在『最先會遭到攻擊』的核保護傘下。然而事實上,人們正是在這一保護傘下進行著勞作,我深感這危機正從國內外逼近。」
一棵稻草的革命
來到山上小屋的年輕人裡,對人生絕望,試圖抓上一根救命稻草者居多,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提供給他們,對這些在這裡長期默默勞作、爾後又悄然離去的年輕人,我這個身心貧乏的農民連一雙草鞋的錢也給不起他們。不過有一件東西我是可以給予他們的,就是這一棵稻草。我拾起落在小房前的一根稻草,自語道:「這根稻草就可以促使革命爆發。」「你的意思時說,當人類面臨滅亡之時,如果人連稻草都想抓住、那革命就…」一個青年不無自嘲地說。「這根稻草又輕又小。但是人們並不知道它的真實重量。如果多數人了解到這稻草的價值所在,它就會引發人類革命,就會成為掌握國家、社會的力量,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革命。」「可是我倒覺得即使點燃這根稻草,也不會成為革命的火種的。」我對他們講了一番如何利用稻草種植稻子的話。
「這已經是將近四十年以前的事了,在高知縣的琴濱海岸一帶,我發現散落在田地裡的稻草有一些竟發了芽,長成了粗壯的稻子,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我提出了一種新的米麥耕作法,叫做米麥連續不耕作直播。採用這種農作法,十分簡單,不用鋤田,只要在開鐮前的稻田裡播上小麥,然後再將米糠與三葉草的種子混合在一起撒播在地裡,作為二季作物,最後再將長稻草不加任何處理,直接鋪撒在田裡就可以。稻草有三種作用,它可以促使米麥發芽,也可以防止雜草叢生,還可以增強地力。我深信不疑,認為這種自然農法,必定會引起米麥耕作的一場革命,於是便把它寫在雜誌上,並在電視、廣播了宣傳了不知幾十次。」(圖)不用耕耘,不用施化肥,不用噴農藥,便可收穫小麥。
「這麼好的事情,為什麼卻沒有被很快地推廣到各地呢?」「鋪撒未加處理的稻草,看起來十分簡單,但實際上卻十分困難。」「並非有什麼危險吧?」「不,往田地裡鋪撒未加處理的稻草是一種極為危險的冒險,這毫不誇張,因為未加處理的稻草上,寄生著稻瘟病菌、菌核菌,它們會引起稻穀生病。過去人們對稻草的處理十分嚴格,北海道為了對付稻瘟病,曾經下達命令,要求在全道範圍內大規模地燒掉稻草。另外稻草裡還潛藏著螟蟲,在裡面過冬,所以人們就要把它放在倉房或者堆肥房裡,費盡力氣將它弄成腐熟的堆肥,以此防止第二年春天大量出現蛾子,全國的農民為了處理好稻草,竭力保持田地的清潔、乾淨,珍惜每一根稻草,絕不隨意將它撒在田地裡,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熟知生活的智慧,知道如果忽略對稻草的處理,就會遭到報應,就會使田地貧瘠,使土地喪失活力。」
「我小時候,犬寄佧這個地方有一個億萬富翁。這個人所做的工作只是每天趕馬馱炭,從山上走七八里路到郡中港口,可他一代便成了富翁,這是為什麼呢?據說只是因為他在馱炭的歸途上,總要撿些被扔在道旁的舊草鞋,還有路上的牛糞馬糞,帶回家後放在田地裡,他珍惜每一根稻草,絕不空手而歸,正是『不白走路』這一座右銘使他成為了一個大富翁。」「對於把這些寶貴的稻草,撒在田地裡這種自然農法,農民、學者他們又是怎麼看待的呢?」「為了使我的這種提議可以推翻以往的觀念,我花了五年的時間進行實驗,來證實鋪撒未加處理的稻草是安全的。然後我又用了五年的時間請土壤、肥料學家研究土壤、地力的變化、未加處理的稻草的成份分解、肥效、脫氮現象、還原問題、與微生物的關係等等,另外我還花了五年的時間,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通過覆蓋稻草的不耕作直播一般要比以前的那種插秧法,收穫量要大。」
「原來如此,如此說來,要到正式推廣是要花費時間的,經你這麼一講,我才知道為什麼農林省科學技術研究所會贊不絕口,認為這個寶貴的報告,可以作為十年後日本種植稻子的參照。」「說起來像是個笑話,我從一開始就講直接鋪撒長稻草沒有任何問題,可是人們就是不信,認為這種結論過於輕率,沒辦法,我只好先實驗鋪撒鍘得短的稻草。這樣用去了三年時間。後來我又進行實驗,將稻草一截為三鋪撒在田裡,又花費了三年時間,一直到最後得出『還是長稻草好』這樣一個結論,整整用了九年的時間,看來要等到農民放心大膽地舖撒長稻草,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把這些稻草撒在田地裡,還是挺費勁的?!」「在一般人眼裡,可能會覺得不就是稻草一根嘛,可是你想想,幾百年來農民一直在努力地增加堆肥的數量。農林省也對此給予獎勵,提供補助,讓農民建造堆肥倉房,堆肥評定會也成了每年的例行活動。因此堆肥對於農民來講,就是土地的守護神,是他們供奉的對象,最近還有一種運動,號召人們造堆肥,養蚯蚓。在這種情況下,你提出可以不用堆肥,只要把未作任何加工的稻草鋪撒到秋田裡就足矣,可以想像得到,這種提議是根本無法得到人們廣泛支持的。
而且這種只鋪撒未加工的稻草,無需鋤、耕土地的『不耕作論』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對耕耘機械的否定,從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倒退到了幾百年前的淺耕農法、原始的農業。但是實際上,這種回歸是一種螺旋式的發展,只不過由於現在深耕、多肥、多農藥的西洋農法影響太大,所以你就是費盡唇舌去講這打開了自然農法的大門,是農業的源泉,恐怕也很少有人會相信它,接受它。」
「以一根稻草開始的這種自然農法,是對機械化的否定,也是對化學肥料、農藥的否定,進而還要對現在的主幹工業—化學工廠的存在予以否定。我每逢東去時,透過東海道幹線的列車車窗,總要眺望那在眼前閃過的田園風光,每當我看到與十年前相較大為改觀的現今冬天的田地景象,心中總不禁升騰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過去那整齊的綠麥、紫雲英,盛開的菜花,這樣的田園風光已不復存在,映入眼簾的只有胡亂堆集被雨淋打過的稻草,沒有燒盡的零亂稻草,被大型康拜因蹂躪過的稻草,眼前這沒有得到很好處理的稻草,正是稻麥種植技術混亂的證明。這雜亂無章的田地所折射出的是農民內心的荒蕪,同時也反映出農業技術人員責任感的喪失,也是對領導者的怠慢的責難,並有力地證實著農業政策的疏漏。
幾年前曾有人為農民的安樂死、路倒死而大聲疾呼,不知道他們看到這種景象,又會做何感想呢?站在這荒涼的日本冬日的田地裡,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我要獨自一人進行革命,要以這一根稻草來進行!」默默地聽著我講話的年輕人此時哈哈大笑起來。「什麼?!要一個人一個人去獨自搞革命!」「那咱們從明天起就裝上大袋子麥種、稻糠,還有三葉草的種子,按照咱們國君的命令,扛在肩上,到東海道沿線的田地裡去撒上一通。」「一根稻草就能使田地增加一倍,那日本的糧食問題一下於就能解決了。」年輕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邁開步子向山中小房那熊熊燃燒的灶火旁走去,望著遠去的青年們的背影,我默默地祝願著一根稻草的強有力的生命。
京都一夢
今天清晨,春雨悄然無聲地飄落,房檐上、芥菜葉上,還有花朵上,小小的雨珠晶瑩發亮。「這附近的人都說,他們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提倡自然農法的農民,在京都大學農學部授課,那個大肆宣揚什麼也不做的人,都講了些什麼呢?」「那個人就像鍋裡的泥鰍,也不過就是那麼瞎折騰了幾下。」「你是說,要是真的發生了安樂死或者路倒,農民也是會舉起草簾旗、掙扎上一番的?」「農民是不會主動發表意見的,農民起義的發動者經常不是農民,而是瘋狂的世道促使騷動的產生,農民就是鍋裡的泥鰍,他們既沒有左也沒有右,也不懂得什麼上與下,他們只知道屁股下面發熱就要蹦起來,是殺、還是剮,完全聽任他人擺佈,這就是農民。」
「與其在那裡無力地掙扎、束手待斃,還不如走向那平靜的寺院、學問的城市,高舉起草簾旗,去徹底打破京都一夢。當然這本身或許也就是黃粱一夢。」「不,不要那樣絕望,點燃打破京都一夢的導火線的火種,就在這些寺院與學校裡。只要我們促使這兩者碰擊,就會產生火花,這火花就會點燃導火線。」「怎麼樣才能使它們碰擊出火花來呢?」「只要有隻伊索寓言裡的那種狐狸就行,我們讓它先去和尚那裡告密,說:大學的老師講現在的和尚全墮落了!然後再讓他去大學宣揚說:和尚們講現在的學問都不是學問。經他這麼一講,這兩家定然會大怒起來的。」「要是這兩家扭在一起打成一團,那我們就乾脆來個各打五十大板,如果兩家打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咱們倒省卻了不少事,但不知是否會發展成這樣。」「說到底,現代的病源就在寺院、學校裡。是不是需要對他們作個大手術。」「以前那些藝妓最討厭的就是醫生、和尚,還有教師。」「據說都是因為他們的架子太大,才讓人生厭。不過話雖這麼說,可是要是沒有醫生、和尚的話,那倒霉的還是藝妓和普通老百姓。」「現在真正的醫生,和尚已不存在了。醫生、和尚、教師本來都是重任在肩,應由他們去造就可以不就醫的健康人、堅定不移的絕人、無疑無惑的賢人。可是,他們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師都作了些什麼呢?他們讓學生學習,向學生兜售四處拼湊起來的知識。可是這樣反而增加了學生的疑問。為了解消這些疑問,就需要培養愈來愈多的教授,建起愈來愈多的學校。於是大學就膨脹起來,變成一個巨型怪物。和尚在不斷地從事宗教活動,使人心混亂,使迷惑不解之人增多。於是信徒便猛增,寺院也就愈發興旺。醫生在努力延長病人的生命。這樣病人和老人就會充斥整個世界,自然,也就需要擴大、發展醫院、敬老院。於是醫生也就可以大賺而特賺了。學問有利於學校經營,醫學有利於醫院,宗教有利於神社寺院,如此而已,這一切對於平民百姓毫無用處。」「這話講得有些過分,如果沒有了寺院和大學,那麼文化的火焰不是就要熄滅嗎
?!」
「文化的火焰已經熄滅了,壯觀的寺院裡雖然仍是燈火通明,但是其真正的法燈已熄滅了,學問的殿堂雖然依然矗立在那裡,但是智慧之光已經消失,人總是認識不了真正的本質,因而便常常將本末倒置,不顧及人類自身,只是關注那些枝節上的繁榮,上述現象產生的原因也就在此。從根本上看,寺院、神社、學校、政府應是一體的,然而人們卻使它們分裂,讓它們各自作為一個領域獨立發展,這樣作為主幹的人類之火便會熄滅,自然便變得有形無姿、有心亦無心。
自然既沒有部分也沒有整體,是難以把握的莫名其妙之物,作為人類認識手段的分辨,只是對事物部分的把握。所以說到底,科學知識、學問,也只不過是部分知識的聚集,它們根本不可能成為了解、支配自然的手段,人類愈想了解、認識自然,就愈會脫離自然,認不清自然,學問所能起到的作用只是挑撥自然與人的關係,當人自以為征服了自然時,其實這時人所作的只是放火燒毀了自己的住所,儘管如此人類仍然特意去上大學,去研究自然與人,去分析、分解、解剖自然與人,同時毫不在乎地肆意毀壞自然。
信奉科學的松下先生曾大誇海口說:『人沒有解決不了的矛盾。人才是統治地球的王者。』山葉(雅馬哈)先生自稱是無神論者,其實他們都是害人反害己的勇士,他們似乎還沒有發現腳下的墓穴,人無法證明神的存在,也無法證明神的不在,在這個世界上,既沒有真正的有神論者,也沒有真正的無神論者,那些視自然為玩具、嘲笑上帝的人,並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漫畫中的主人翁,不知道在這京都有沒有作出如此斷言的和尚,倘若沒有,那他們至少也該在新年裡去學學一休和尚,派個小和尚領頭,用竹竿挑起老方丈的袈裟,到鬧市上宣傳一番,告訴人們那些讀了多少經書也不知佛、從最高學府畢業卻不知神、只會裝腔作勢的大傻瓜們,所穿的都是這類紅、黃的服裝。孩子雖然無知,卻頭腦清楚、與佛相近,大人雖經學習智慧增多卻是思想混亂,距佛甚遠,猶如呆人。」
「寺院、大學無用論是不是由此得出的?不過話雖然這麼講,可人家那些達官顯貴,卻根本不以為然吧,因為人家並不認為大學的學問是無用無能的,大的從宇宙的天文學,小的到微觀原子物理學,還有生命科學、醫學等等,這些科學的發展,對這個世界所產生的作用是巨大的,不可忽視的,人類作為這個地球王者的自豪是不可動搖的。」
「人只不過是暴君尼祿 [9],他所作的只是在用手術刀打開自然的腹臟,向裡面窺視一下而已,人雖然聲嘶力竭地,把竹葉上的一顆水珠的本質,說成是原子、是基本粒子、是冰、是雲,但是對於露水的光是什麼?美又是什麼?這個謎對於人心中的迷惑,卻是永遠也解不開的,人只是條將頭鑽進泥水之中的泥鰍而已,根本無法統治自然,他們只會胡亂地根據水滴去發電、製造氫彈,在自然的腹中痛苦地掙扎。人在內心深處希望從自然之中獲得的,不應是基本粒子、星星這些自然的垃圾,而應該是大自然的神秘,是對神的實體的確認—自然與人的合一,問題的關鍵不是設法延長人的生命,而是能否引入神的生命。」
「我不清楚這神,這自然是什麼?」「你越想弄清楚,你就會越不清楚,你看那裡的蘿蔔,它就是以不知為不知,所以蘿蔔是『不知何為佛』的佛。」「大自然裡有佛。」「這根蘿蔔能否成佛完全取決於人,在這個世界上,佛、釋迦牟尼俯拾即是!」「如果現在釋迦牟尼出現的話,那麼是否會爆發社會革命?」「釋迦牟尼是不會掀起革命的,當革命爆發時,才會誕生釋迦牟尼,蘿蔔才會成為釋迦牟尼。」「在春雨中蘿蔔輕輕地喘息著,顯得那般鮮亮水靈。」
從蘆葦孔望天
山中小房的柱子上,被人胡亂塗寫著「小心(膽小)庵」的字樣。來此拜訪的人都認為這小屋內住的盡是些逃離城市的怯懦者,也有少年老成者認為這「小心」是無心(純真)之前的那顆稚弱的心,如果我們在「小心」這個詞裡再加上「小小中心」的意義,那它又可以標誌著具有極為壯觀理想的心了。幼小的時候,我們在用麥桿哨、女竹作槍玩時,總願意通過那莖桿的細孔去看天,可以說那是真正的「以管窺天」。在這山中小房裡也同樣可以看到天,本來這個世界的中心只有一個。照理說,只要知道了它的中心,最中間的部位,萬事均可解決,然而現實是在許多地方,有許多人都在爭執不休,強調中心在自己那裡,自己那裡是本源,一個青年走過來說:「宇宙的中心是哪兒?是太陽還是地球?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嗎?難道是人?政治家認為中心是國家,財界人士則認為中心是經濟,主婦們認為廚房的米櫃才是中心,面對於乞丐來講,飯碗的中間就是最大的中心。」
「當人們聚在米櫃的周圍,爭論真正的中心是哪兒時,右側的人會講右是中心,左側的人則說左是中心,正中間的人要強調中心在他們那兒,如果我們把米櫃稍稍轉動一下,那中心就不再是中心了,右就可能變成了左;人們所看到的右、左、中心都是因時間、場合而變化的。當然如果我們找到了真正的中心、本源、根本,所有的人都會放心的,但是…」「說到底中心被寫作正中間的心,可這個心又指的什麼呢?它又在哪裡?」一個面露不屑神情的青年剛說了個「心從頭中」,便閉嘴不語了。另一個青年說:「思考是用頭腦進行的,假設思考是在頭腦裡頭製造的,那麼思考就是心吧?」「思這個字寫作田、心,是心了解田呢?還是人心來自田園呢?」一個人開玩笑道。「人連那些最為常識性的平凡的事都不了解,人盡說些好聽的話,說什麼人是思考的蘆葦,可是他們連這思考的心產生於何處都一無所知。」
「醫生解剖人的頭顱,以證實它的所在。」「當人們問疾駛的車的心在哪兒,恐怕沒有人回答在馬達吧,人家問的是車行駛的方向,你就是把整車找遍,也是發現不了車的心的,人們所探求的不是大腦的中心、科學性的結構,而是心的所在,是了解人生目標的心。」「醫生確信人的生命在肉體之中,人的心在頭腦之中。可是對於人來講,最重要的是浮懸在胸中的心,是從腹底湧出的心,步入幽谷,山氣沁人;來到湖邊,水氣怡人,這山氣、水氣為什麼會為我們所感受到呢?是山川草木的心湧向我身、滲透我身呢?還是我們的心是大自然靈魂的接收器,抑或信息傳達器呢?對於這一切,醫生一無所知。但是他卻斷言人心就在頭中,這是件多麼荒唐的事,這就如同不作任何交代,把車完全交給修理工一樣,人會被改造成為橫衝真撞的卡車、賽車,那些失去生活目標的人的生命是毫無意義的。
醫生認為對於人來講,孤寂、悲傷的感情是不需要的。所以他們就要摘除大腦內的神經細胞—感情產生的源泉,現代醫學已經開發出這樣的技術,可以把卡車司機的肉體和大腦作一番改造,使他們能夠不睡眠、不休息地從事工作,使他們可以忍受深夜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孤獨。但是這種技術只會促使瘋狂駕駛的超人的出現。以為現代醫學能夠探索出人的內心的真正源泉,這只是一種錯覺,醫生根本不清楚是誰在支配著人的情感,他們能夠重新組合遺傳基因,但卻不能以此控制人的情感。
現代需要為醫生治病的醫生,需要人上之人,醫生的手術刀醫治不了人心;只有真正的心才能醫治人心,只有離開肉體的心才能診斷心的正常與否,才能醫治好它們,只要宇宙的心、真的中心、真的心存在於自己的身上,那麼我們從蘆葦孔(心)中也能看到天,身上沒有心的人,對於這世上的一切必將是一無所知。」「一無所知?這話也太過分了。」「人就連自己對一個點、一條線是什麼這件事都不知道。」「證據何在?」
「譬如說,人知道什麼是十字架嗎?能夠理解這十字架嗎?人把一個點向左右拉長可以畫出橫線,把這個點向上下延伸就可以畫成豎線。但是人所知道、所理解的十字架,只不過是由點縱橫伸延所構成的線(時間),和由線的交叉而形成的點(空間)而已;人所了解的也僅此而已。這只不過是相對的時空概念,並沒有真正地把握住一點一線的十字,所以他們雖然能成為基督教徒,但卻成不了基督。他們並沒有了解時空,一點、一線就是時空,就是十字架,一事乃萬事,了解了十字的心,也就了解了萬事之心。下面的圖是同樣的呢
?還是不同的呢? (一堆圖)
一切都是同根異相,什麼也沒有……不,只有一個,可以說它就是天的螺旋,人要分辨不得分辨的同根同心,卻不去區分必須區分的人心與神心,我沒有打算將人生觀、自然觀、世界觀一一進行區分。有的只是猶如氣球一般,似有非有的思緒。如果硬要我說個結論,那我也只能講萬法歸一,一切皆空…森羅萬象,始於無而終於有,歸於無雖有則無,有者發達膨脹,最終雲消霧散,消失空中,歸之於無,無者則凝結,成冰、降雪,又復現於大地之上,原本無東西,不分天地,不知時空乃神之心,神以不知為不知,唯隨天之運轉,故毫無差錯,而人不知卻以為知,肆意干涉天之運轉,故屢屢失誤,天無語而人多辯;天不語而有聲,人雖語卻無聲。」猛然發現,日已西斜,路已昏暗,明知講也無用偏要講的人,明知聽亦無用,硬要聽的人,此時都靜默無聲了。
第五章病弱的現代人的飲食
—自然食品之根本
什麼叫自然食品
有一個青年在山中小房住了三年,一直在從事自然農作,一直在吃粗米菜蔬,忽有一日,我聽到他在自語:「近來我搞不清什麼是自然食品了。」細想起來,自然食品這個詞聽起來似乎很容易明白,但一般來講又並非那麼明確,有的人模模糊糊地覺得,凡是自然中能直接食用的物品就是自然食品,現在,也有不少的人認為,食品只要沒有使用可引起公害的農藥,沒有加入添加物,就算自然食品。其實自然食品這個詞產生於食療之道,而這食療之道的基礎則是無雙原理,而這無雙原理又是由明治時期的石塚左玄根據陰陽說、易經思想提出來,後由二木、櫻澤二位最先創建的。
人們一般主要是吃粗米菜蔬。所以人們多以為所謂自然食品運動就是吃粗米,然而自然食品運動又不是用提倡吃粗米菜蔬這句話,就能概括得了的。那麼什麼是自然食品運動呢?今天我就來坦率地講講我個人的看法。如果有人問:自然、自然食品是什麼?許多人都會覺得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因為這都是我們身邊的事嘛。可是如果人家要問出個究竟,我們又是很難講得清楚的。簡單地講,人用火、鹽所製成的食品算不算自然食品?讓我看,也是也不是,如果像古代人那樣,直接生吃自然的動植物才叫吃自然食品,那麼使用火、鹽製成的食品就不能叫自然食品。可是要是說人的智慧就是人與生俱來的自然宿命,那麼又可以說是自然食品,人的智慧是善還是惡?以人的智慧所製出的食品,應予以肯定還是否定?未經加工的自然食品是好還是壞?農作物可以說是自然嗎?它的界定又是什麼?
之所以會引起混亂,就是因為人的智慧有兩種,對自然的解釋有兩種,而且人們對此又難以進行區分,這兩種智慧指的是無分辨的睿智、和分辨的智慧。不過無分辨的智慧是不依靠分辨的,只是通過直觀去認識事物。所以它一般是全然不解,即使本能地在觀念上能夠被認可,但是在實際上也要被忽略的,人相信只有通過分辨,才可能獲得無誤的認識。因此在社會上被認可的人類智慧,都屬於分辨智慧的範疇內,而一般所講的自然則是由分辨智慧所獲得的自然。
上面所講的兩種智慧是相互對立的。不過前者被否定,後者為人肯定,並很有影響力,這種分辨智慧是人類獨有的,並且是背離自然的,智慧會引來智慧、不斷壯大,但孤獨的人的智慧,只能在孤獨的不可知的認識這條無限的路上徬徨,人的智慧不會成為真的絕對的認識,也無法把握住自然的實相,只會將虛相的自然誤認為是真實的自然,所以這種智慧擺脫不了「不完整、不自然的智慧」的命運。它只會使人類墮入混亂不堪的地獄之中,我之所以愛無分辨的智慧、憎惡分辨的智慧,其原因正是在此,我以無分辨的睿智,所認識的自然為自然,以由人的分辨智慧所認識的自然作為虛像的自然。對此我的認識是明確的,對於後者,我是持否定態度的。
我認為這個世界上一切混亂的根源,只有通過排除這種虛像的自然和不自然的一切方能清除。分辨智慧,在西方促使了自然科學的發展,在東方推動了陰陽說、易的哲理的產生。但是科學的真理,並未成為絕對的真理,哲理也僅僅停留在對這個世界的解釋之上,這兩者都是以分辨為基礎的相對觀,又同樣難以了解根本上的、超越相對的自然本身,也同樣把握不住自然的整體形象。
從結果來看,以科學的智慧所把握的自然,僅僅是遭受破壞的自然的代名詞。換言之也可以說是空有形骸而無靈魂的幽靈,以哲學的智慧所把握的自然,也只不過是人在內心組合而成的自然,是一種空泛的理論而已,它是有靈魂卻無形體的幽靈,這種形式上的自然,這一離奇的幽靈,正在隨意地擺佈著人們,但是欣賞一束白百合的美,是無需以科學的方法去合成一束百合花,也無需對它進行任何哲學的解釋。
要了解自然的真正形態以及它的一切,就必須拋棄分辨之心、以無分辨的心超越相對的世界,以此觀察自然,用無分辨的心去觀察自然,就會認為本來無東西、無四季、無陰陽,說到這裡,一個青年插嘴道:「按你的意思,不僅自然科學,就連這些以東方陰陽思想、易經為基礎的哲理,同樣也是要給予否定的了?」
「作為權宜之計,或許我們應該承認它作為路標的價值。但是我們絕不能因此就認為它就是終極的、最高的。自然科學的真理以及哲理都是處於相對界的。在相對界裡,它們是相通的,它們的價值是得到承認的。譬如在相對界中,它們對於那些打破自然的秩序、招致心身崩潰的現代人來講,就是一個十分準確的指針,可以幫助人們恢復原有的秩序,我們應該承認這一事實,但是陰陽說只是一種解說,它可以作為羅盤指南,但卻不能為人們提示最終的目標,它只在陰陽二元歸於正源的一元之前有益,一旦進入超越陰陽的世界,自然而然它的使命便告結束。也就是說,這種原理只是在未吃到真正的自然食品(達成正食、正行、正覺者的食品)之前,對人們食用收縮、凝結食品有所幫助,但是如果人們知道他們的最終目標在於遨遊相對界之外的自由界的話,那麼他們是不會執著於這種相對觀的原理,處於混混噩噩狀態之中的,如果我們忘掉最終的目標、將手段、工具誤認為是目的,那麼就導致悲劇的產生。」
「那麼如果我們成為了自然人(真人),就可以隨便吃任何東西嗎?」一個新來的青年探出身子問:「如果我們盼望隧道的對面,會出現一個光明的世界,那麼我們反而會覺得隧道內的黑暗過長,如果我們想品味香美的食物,就不要在飯桌上擺滿佳餚美味,而要先去吃那些難吃的東西,當我們不再想吃美味時,就會品味到食物的真正的味道。這時我們才能感到佳餚正是美味。其實我們所尋求的只是在自然中,自然地食用自然的食物,僅此而已。但是由於分辨智慧的妨礙,由於我欲引發的嗜好,使我們很難實現這一目的,距離實現我們的目標的道路還很遠,為此我們初步的目標是走上陰陽之道。踏上陰陽之道之後,再去超越此道。」
自然食品的食用法
自然食品與自然農法是互為表裡的
我對自然食品的認識,與對自然農法的看法完全相同,自然農法就是要順應真正的自然—透過無分辨智慧所把握的自然,而真正自然食品的自然食用法,也同自然農法一樣,可以說是隨意的食用以無分辨之心自然獲取的食物、由自然農法所種植的農作物、以自然捕撈法所獲得的魚貝類食品。另外我們還要排除由分辨所產生的、由相對性智慧所帶來的行為,要從哲理性的束縛中,逐漸的脫離出來最終否定、超越之。
不過我們雖然講的是「無作為,無手段」,但是還是認可那些從無分辨智慧中作獲得的生活智慧的。使用火與鹽的食物,可以說是人背離自然的第一步的智慧。但是他也不過是猿人對自然睿智的一種感悟而已,或許說因為它是天賜的生活智慧,所以才被認可似乎更為合適。幾千年、幾萬年之間,不知何時種植又不知何時成為人類的一部分的那些農作物,我們認為它們是自然生成的,而不是產生於農民的分辨智慧的人工的食品,大概也無妨吧。不過那些在農業學發展後、經過品種改良、與自然之物相差甚遠的作物,是不應屬於此列的,它們與人工養殖的魚貝、畜產一樣,都應被堅決地排除,自然食品與自然農法與其說是不即不離,倒不如講是互為表裡。當然它們與自然捕魚、自然牧業等也同為一體,衣食住的物質生活、還有精神生活,這所有的一切,都應與自然渾然而成一體。
超越科學、哲理的自然食品
我根據西洋的營養學、東洋的陰陽學,在下面畫了一個圖,看看是否有助於理解試圖超越西洋營養學、東洋陰陽學的自然食品。
第(1)圖是根據陰陽無雙原理,將與四季色彩相吻合的食物,大致地排列了一下,我將四季視為循環轉化之物,把它放在了四的中心,夏天熱,是陽的季節。冬天冷,是陰的季節,如果用光來表示的話,夏天是赤、橙,春天是茶、黃,秋天是綠、青,冬天是藍、紫。
陽之夏食用陰食,陰之冬食用陽食,只要依此食用一切陰陽協調、搭配適當的食物即可。另外動物的肉是陽性,植物是陰性,穀物屬中庸。人是陽性的雜食性動物,由此我們尋出了這樣一條規律:人應以中庸的穀類為主食,盡可能吃陰性的菜食,不吃那些互相殘食的陽性十足的動物食品,不過動輒就是陰陽,酸鹼性,過分拘泥於鈉、鎂、維生素,礦物質的話(當然從醫學研究或者治療疾病的角度看還是需要的),就會走入科學領域,忘卻了從分辨智慧中,擺脫出來這一事情的關鍵。
第(2)圖歸納了人類在地球上容易獲得的那些食物,並對此作了一個大致的分類。看了這個圖,你就會知道那無限的食糧,是怎樣地為世界萬物準備的。這一動植物生成系統圖本身,就可以說是自然的曼陀羅,從住在悟境者的角度看,這世界上的一切動植物完全無需分辨,所有物體都可成為法悅界的妙
味、佳餚。不過遺憾的是,那是脫離了自然的人,無法直接享用大自然的賜予,只有成就了滅卻自我的人,才有資格接受大自然的全部恩賜。
第(3)圖也是曼陀羅式的圖。上面將一年四季的季節食品作了一下歸納,這個圖告訴我們,人無需知道什麼,也不應考慮陰陽之理,只要依據天的配給,隨意地去飲食,就能自然而然地吃到真正的自然食品。原則上要根據時間、場合、健康狀況去選擇食品。可是農村的農民、漁夫並不明白這一圖表的道理,他們不經意地食用的是些什麼呢?他們所食用的食物又是怎樣與自然規律相一致的呢?下面,我就談一下。
早春,當褐色的大地開始萌生,春季七種野菜時,農民便可以品嚐到七種味道。同時大自然又為他們帶來了貝類這一茶色食品的代表,配上七種野菜,真是絕妙無比,早春的田螺,蜆子、海中的文蛤、蠑螺也十分鮮美,真可以說是天賜之自然美味。
到了四處皆綠的季節,問荊、蕨菜、紫萁等野菜,還有櫻樹、柿樹、桃樹以及山藥的嫩葉,幾乎沒有不能吃的而且哪個都是美味,益身健體;春天同時又是在海灘嬉遊的時節。此時的綠色食品海藻最為鮮美誘人;梅雨季節過後,青梅掛滿枝頭,野薤清爽的味道,枇杷、杏子、桃子等水果飽含的果汁,當然也非常令人喜愛的,有人把枇杷、桃子視為邪食,其實這是因為他們忘記了一物乃全體,吃枇杷,不僅要吃它的果肉,還應把它的核碾成末作為咖啡來喝,把它的葉作為茶來飲;桃子、柿子的葉都可以食用,同樣都是長壽藥。在「極陽」的盛夏,驕陽似火,如果在涼風習習的樹蔭之下,吃些陰性之瓜果、飲些乳製品、嘗些蜂蜜,那也是可以允許的。當然夏日暑熱之中虛弱的身體,也是需要些菜籽油、芝麻油的。
到了初秋,各種水果開始成熟,黃色食品如雜穀、小豆、大豆也開始收穫,此時也頗為有趣,賞月時所食用的黃米麵團、芋頭、毛豆,深秋的甘蔗、紅豆飯、松蘑飯、栗子飯等都頗合自然之理。別的不講,夏天充分吸收了陽性的大米成熟在秋天,這本身就意味著大自然為人們過冬,送來了熱量充足豐碩的主食,真可謂可喜可賀。
說到主食,較之大米陰性略強的小麥,收穫在春天,用它製成的麥飯、過水麵、掛麵、麵條,在食慾不佳的夏天,很適合眾人的口味,這不能不讓人稱妙,在夏秋之交成熟的蕎麵,雖是極陽的雜穀類,但是令人不解的,卻是它在夏天不可缺少。秋天來了,又是一個在家裡吃秋刀魚的季節;降霜之時,烤雞店引來了無數的客人,極陽的青魚鰤,金槍魚到了這個季節很易捕獲,而且從此時變得十分鮮美;在陰性的季節,陽性的青魚成為了美味,這大概是大自然的有意搭配吧,另外這個季節,蘿蔔、葉類菜也是十分豐富的,把它們與魚菜搭配在一起,也是頗為協調的,人們富有充分的生活智慧。他們會將陰性的魚加上鹽或者燒烤,將其變作陽性食物。對於人來講,食物已不僅僅是食物,他們在烹飪中還體味著其它的樂趣,對他們來講,食物是藝術,是美學。
前面我們已經講到,這火與鹽與其說產生於猿人的分辨智慧,倒不如講是來自生活的智慧,它只不過是那些自然人猿人感悟到自然的妙味之結果而已,素樸的自然、海中的鹽、燃燒草木所得到的火,利用這一切製作出的食品,正是飲食藝術之所在。
正月的年飯也同樣,這慶賀新年的飯菜,有鹹鮭魚、曬乾的青魚子、海帶、黑豆,還搭配上紅色的真鯛魚(加級魚)、龍蝦,由此看來,這絕非農民生活中產生的智慧,這種智慧是無分辨的睿智,只有在自然與人成為一體時才能產生。嚴冬時節到來,用蔥、韭、野蒜烹製的鴨、獸肉為人們增加了充足的熱量,在食品缺乏的冬閑季節,用秋天收穫的蔬菜製成的鹹菜味道令人難以忘懷,豐富了餐桌。此時,牡蠣、海膽、海參等海味,也為冬季食物添趣,盼春來臨之時,雪中露出了款冬的花穗,虎耳草也開始讓人們一飽口福,當人們在品味著水芹、芥菜、鵝腸菜的時候,年復一年的春天又臨窗前了。
人們就是這樣,在身旁稍稍取些日本四季的食物,品其美味,嘗其妙味,生活得樸素無華,從這飲食生活中,我們完全可以感受到大自然配給的合理。人們隨著天地之流轉、無為無心地生活著。在他們平靜的人生之中,正在不斷演出著壯觀的人生之戲劇。這一個個農民、漁夫的飯菜也正是寒村中每個人的普通飲食,只不過他們只知其味美卻不知自然之味妙。不,或許他們已經知道了卻不想講,自然食品就在我們的近旁,可以說農村、漁村的人們無心、無欲,他們的飲食正在依天理而行。
食物的本質
人究竟為什麼要吃飯呢?人們總是容易這樣認為:食物是生命之源,為了人的身體的發育、為了延長生命,就必須吃飯。但是人們的這種認識,並投有意識到飲食與人的精神的聯繫,這是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一般動物只要能吃、能睡、能玩,就可以得到滿足。人也是同樣,只要吃得適口、睡得香甜、排泄通暢,便會覺得痛快之極,吃得香、玩得樂、睡得熟的人,被認為是健康無比的人,不過這吃得香的香又指得是吃什麼呢?它與滋補,營養相同,即是物質問題,也是精神問題。
釋迦牟尼曾講:色即空、空即色。佛教用語的「色」指的是物,空則是精神。他是在講物質與精神同為一物,物質又是各種各樣的,色彩、形狀、質地各不相同,精神也會因此相應地,發生許多變化。我想物心如一,指的正是這一點吧,色這個詞之所以指物,也許因為物的本質,首先表現在色彩上吧,那麼我們就從色的角度,去觀察一下食物的本質。
色彩
這世界上有七種顏色,看起來全然不同,可是如果將這七種色彩調合在一起,則就是白色。當然也可以說一種白色光經三棱鏡分光之後,便分為了七種顏色,如此而已。如果人以「無心」觀察,那麼色則無色,如果以「有心」去看,七彩之心就變為七種顏色,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認為,精神即色,無論是色還是精神,它們從根本上講完全相同。水是千變萬化的,但水仍然是水。同理心是千變萬化的,但從根本上講不動不變的心只有一個,最本質的色也只有一個,因此人們沒有必要去區分它們。也就是說,最重要的問題在於,色雖有七色之別,但從本質上看,它們又是等值的;從另一角度看,如果我們為七色的表面色香所迷惑,就注意不到它的本質的色彩,就容易只看到其枝微末節了。
食物亦如此,在自然界裡可以成為人們食物的東西很多,如果一個一個地觀察,那麼你就可以發現它們各自都有自已的優點、缺點。因此人們就覺得需要進行選擇,需要協調搭配組合,或者簡單地以為只要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都能吃上豐富的食品就可以滿足,其實這正是錯誤的根源。人的智慧無論什麼時候也是遠不如天的調配的,剛才我曾講,自然本來雖有東西,但實質上又是無東西、無左右、無陰陽的,雖然有中心、中庸,但說到底這也不過是以人的立場,所認定的相對的中心中庸,是成不了絕對的中心、中庸的。
雖然說陰陽、七色都是由搖擺動蕩的人心,與物相互纏繞而組合成的,但是它們又都是因時因地而不斷變化、無止無休的,自然的色彩猶如紫陽花一般,極易變化,自然的本體是流轉變化的,(因為是永遠的流轉,故而也可以說是不動之流轉)如果你將流轉變化的四期四季的食品歸納成理論,那麼它們自然就要被固定、死亡。自然食的目的,並不是在於造就智慧者、由他們作出出色的解說,選擇各類食品,而是要造就「無智」之人,造就雖不假思索地食用自然賜與的食品,卻絕不違天道的人。
孫悟空的如意棒,並不是因其可揮、可舞而有用,而是因其收縮自如才能隨機應變,無所不能。東方的哲理也只有改變自己的立場,才能達到真正的目的,不為色迷,以無心之境,將無色之色作為色,這人的真正的飲食才能開始。
味道
接著色彩,我們再從味道的角度探討一下食物的本質。「人們講不吃不知其味。」可是同樣是吃,因時因地,人或覺得香甜可口,或感到口味不佳。那麼味的真實面目是什麼?我們又應怎樣把握味道呢?科學家們堅信,要解釋清楚味的本質,就必須分析食物的成分,調查其中的礦物質的質量與甜酸苦辣鹹五味之間的關係。
不過坦率地講,僅僅依靠分析機械、舌尖的味覺,是難以解釋清楚味道的,雖說五官可以感知到五味,但是一旦五官(眼、耳、鼻、舌、身)分辨味道這一人的本能失常,那麼就無法了解到真正的味道,即使科學家可以提取礦物質食用,以此來調查「好吃、愉快」這類感情產生後人的內心變化、肉體反映,但是科學家卻不知道人的歡樂、悲哀的情感是如何形成的,這一問題絕不是輸入計算機就能找出結論的,它的關鍵在於製造計算機以前,對於這些問題的認識,如果我們輸入的計算機,只知道「甜的是好吃的」,那它就不可能得出「苦也是好吃的味道」這樣的結論,道理就是這樣。世界上沒有可以分析本能的本能,也沒有能夠分析智慧的智慧。
目前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對春天七種野菜的七種味道,如何作用於人的味覺的調查,而是在於現代人已喪失了本能,他們已不再願意採食這春天七種野菜了;而是在於人的眼、耳,口已完全失去它們的作用了,在於人們的眼睛,是否具有欣賞真正的美、耳朵是否具有傾聽妙音,鼻於是否具有嗅聞香氣、舌頭是否具有品嚐美味,心是否具有捕捉真實、傳達真實的能力。以失常的人的智慧、麻痺了的人的本能,所認識的味道,根本談不上是真正的美味。
「你講人的味覺失常,證據何在?」「可以這樣認識吧,正因為失常,不知味覺,人們才要找尋味覺。如果沒有失常,完全可以自己去判斷,按說是不必去分辨、尋求的。自然人(真人)即使無挑無揀地食用—切食物,由於他們的本能未失常,所以這一切都是合乎自然規律,都是正確無誤的。他們所吃的一切都是美味,都能滋補人體,都會保養人身。而俗人則是以失常的智慧判定味道,以失常的五官去亂找許多東西,因此他們的飲食是混亂的,他們在飲食上的好惡是明顯的,偏食的傾向十分嚴
重,他們的本能越失常、距離真正的味道就越遠,因此美味就越少。於是他們就要使用各種調味品來烹飪,這樣一來,他們的味覺也就愈加變得遲鈍。」
「照你這麼說,食物與人心的背離、分裂才是問題的關鍵了?」「對,真正的味覺是由真正的五官、心眼、心耳、心香、心喉、心氣與心意而感知的,食之味與心必須渾然而成一體。」「一般來講,認為味之精華在於食物之中的人,總是僅僅用舌尖吃飯,所以他們很容易為速食食品所欺騙,喪失本能的成年人的味覺已知感受不到大米的味道,他們常吃的米都是去糠(健康之本)精製的白米(糟粕)。為了彌補白米(糟粕)所缺少的鮮美,他們便在飯上澆肉湯、放生魚片,自欺欺人。這樣他們便產生了錯覺,以為好吃的米就是容易調味的米,以為失去了大米特有的香、味的清淡的米才是優質的米。另外他們還輕易地認為,即使在精白米中得不到養分的滋補,也還是可以從強化米、從其它的肉類、魚類中獲得營養的。」
「不管從哪種食品中獲取,只要蛋白是蛋白,維生素B是維生素B不就成了?」「不過這是在更換重要的思考與責任,肉、魚也要經歷這種命運。這將成為肉非肉、魚非魚的開端,人也將會墮落為滿不在乎的人,即使石油蛋白被調得味道鮮美、一切都變成科學的人工食品,他們也是毫無察覺的。」「一般來講,牛肉,雞肉都是鮮美的,好吃的東西:就是好吃,也就是說所謂好吃就是食品裡有味道,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看?」「人並不是因為吃了味美的東西才感到了味美,只有當食者俱備了能夠感知味美的條件時,才會感到味美的,無論是牛肉還是雞肉,它們本身並不是美味,對於那些肉體上或心理上厭惡吃這些東西的人來講,它們便是難吃的東西,對於孩子來說覺得愉快就是愉快,無論是玩還是什麼也不做,他們都會感到快樂,而成年人則強調的是條件,即使不愉快,他們也深信只要具備了這種條件便會愉快。比如說,他們認為看電視、看棒球比賽都會使人心情愉快、笑出聲來。與此同理,如果我們將『好吃的不難吃,難吃的就難吃』這一最早植根的觀念剔除出去,那麼難吃的也會轉換為好吃的。
故事裡曾講,人被狐狸騙了,結果把樹葉、馬糞當作飯吃,這可不是笑話,現代人就不是在用身體吃飯,也不靠吃麵包生存,而是在用頭腦吃飯,現代人所吃的正是『觀念』這一虛幻的食品,人最初是因為活著才吃飯,因為好吃才食用食物的。可是現代人吃飯是為了活著,他們認為如果不製作味美的食物,就吃不到味美的食物,按說,造就吃什麼都覺得香的人,才是事情的先決條件。但是現代人只是拼命地製作味美的食物,卻置人的培養於不顧,正因如此,味美的東西反而消失了,可以說,你要製作香甜的麵包,結果反而失去了香甜的麵包,你要種出豐富的食糧,結果卻種出了無用的東西,最終人反而會挨餓。」「這話聽起來好像十分無聊,難道人的頭腦已經混亂得,連這無聊都分辨不出來了嗎?」「說是在種香甜的大米、甘美的水果、新鮮的蔬菜,可是呢,香米、甜果又在漸漸地消失,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事實上,現在經常可以看到人們對東京味美之物,日益貧乏而大惑不解。」
「非常遺憾的是,現在人們並沒有註意到這樣一件事。這就是無論是種稻米還是種植蘋果,人們所關心的都是創造條件使其味美。但是其結果,卻是距離真正的味美越來越遠,現在城市的人的味覺,已變得十分遲鈍,他們的心裡也沒有了真正的味覺的記憶,他們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只要創造了味美的條件,就一定會感知到美味,他們每個人都不願正視美味這一事實,在這個社會裡,到處都是對他們迎合的生產者、還有乘機發財的商人。」「那怎樣才能獲得那真正的好吃的東西呢?」「如果不去製作好吃的,餓著肚子,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會充滿好吃的東西。」「但是我覺得對食品、味道的要求本身也是人類生活的智慧,也是一種飲食文化。這難道是沒有價值的嗎?」
「可以這麼說,所謂尋求真正的味道、所謂真正的食品,從根本上講,就在於對自然的妙味的體會。現代人就連春天的野菜,都要去掉澀味才去吃,當然他們也就不會嚐到自然的味道的,曬乾的莖類菜,用鹽、糠、醬等醃製的莖類菜被稱作『香物』[10],往往在飯結束之前吃,這裡面滲透著以前人們的生活智慧。還有由鹽、火所始的烹飪方法,所烹製的佳餚裡蘊含著難以言喻的美味,而由菜刀一把所帶來的人生之中,又有著妙味無窮,這一切對於任何人來講都是相通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它們接觸到了自然味道的真髓,過去貴人們常做一種叫作『聞香』的優雅遊戲,點上許多香,讓人們用嗅覺來猜是何種香,遊戲中間,如果嗅覺不靈了,人們就要咀嚼蘿蔔促使嗅覺恢復,這個有趣的故事,從另一個角度向我們證實,味道、香氣正是從自然之中滲透而出的。
如果烹飪的目的在於對自然進行加工,在於製作與自然相似,但又並非自然的美味、奇味,以此使人們產生愉悅的話,那麼這種文化就是冒牌的文化。菜刀也與劍一樣,使用者不同,使用的時間、場合不同,都可以使其或為正或為邪,簡而言之,禪與食如一。『精進料理』與『懷石料理』[11] 都可以使我們領略到自然食的驚人之處,在農民無法穿鞋入堂的那種高級餐館的內室裡,有的只是不自然的『怪石料理』[12],卻沒有素雅自然的懷石料理。如果這個世界上,地爐旁的粗茶要比茶席上的『玉露』[13] 還要香美,那麼茶文化也就開始接近尾聲了。
一般人們認為,文化是一種人為的產物,它遠離自然,是在人的創造、維持之中發展而成的。但是實際上真正的文化,又是與人的生活密切相關、永遠為後世繼承、保留的。這種文化總是在復歸自然的(神)淵源之時出發,在自然與人融合、匯合之中所形成的,產生於人們遊戲、盛宴之中的,脫離自然的文化成為不了真正的文化,真正的文化產生於自然,是純粹、樸素無華的,否則人們將會因這種文化而衰亡。當人擺脫了自然食品,開始食用『文明食品』時,人們將會因這類食品衰亡,因為它不是真正的文化,烹飪者的菜刀是雙刃的劍,據說也是與禪道相通的,食乃生命,稍有不慎,這『食』就會偏離自然之大道,那樣的話,食不僅會使人失去生命,而且還會使人誤行其道。」
營養
一般講,食乃生命之本。下面我們從營養的角度,看一看事物的本質,食用美味佳餚,確實是天下一大美事。不過人們常講飲食是為補養身體、攝取營養所用,我們時常可以聽到母親對孩子講,這東西不好吃,不過有營養,一定要多吃,這也是人們逆向思維的很好的一個例子,它和「要努力工作就必須多加熱量,就需要長壽」同出一轍。
把美味這種味覺與營養對立,這本身就很奇怪,按說有營養的、對人體有益的事物,當然是應該促進人的食慾的,必然是美味的,美味、滋味、妙味這三者應該是一體的。過去這一帶的農民經常使用麥飯
[14] ,在上面澆些未過濾的醬油,放些鹹菜,雖然簡單,但也是很好吃的,這些農民體格強壯,同樣長壽,當時對他們來講,每個月只能吃上一次的蓋澆紅豆飯,就是佳餚美味了。可是為什麼這樣的飯,也有足夠的營養呢?其實應該說,這樣的飯營養並不充足,只不過是在因勞作而飢腸轆轆時,這種粗茶淡飯變成了美味,他們健壯的身體很快便將這淡飯轉成了營養食品,如此而已,東方的飲食強調的是粗米、蔬菜、一湯一菜,而西方的營養學則認為:如果不普遍的攝取所有的營養物質(澱粉、脂肪、蛋白)以及維生素、礦物質(元素),如果不食用協調合理的食物,人的健康是無法保證的,所以便出現了上述的母親,不管好吃與否,強迫孩子食用滋補品。
西歐的營養學看起來十分科學,它建立在精細的調查基礎上,所以容易使人們產生錯覺,以為它在何時何地都是適用的,不可能有任何差錯的,但是實際上這裡面正潛藏著產生大禍的危險,首先問題在於西方的營養學裡,沒有樹立人的目標,他們的食譜讓人感到,似乎是由那些失去人生終極目標的十分盲目的人所製定的,在他們那裡,看不到任何接近自然、適應自然的努力,由於他們依賴人的智慧、過分相信人的智慧,所以反而有助於造就反自然的、孤立的人。其次問題就在於他們似乎忘記了人是精神動物,如果僅僅從單純的生物性、機械性、生理性來把握人,那是十分不完整的,人的生命與肉體每天都在流動變化,精神同樣也是多變的。
如果真是以可以思考的土撥鼠作為實驗對象,那另當別論。不過現在的營養學都是以猴子、老鼠作為實驗對象而建立的,讓人們與這些營養學相適應,看來是不可能的,人的食物與人的喜怒哀樂有著直接的聯繫,拋開人的感情去食用飯菜,可以說是毫無意義的,再者問題在於西方的營養學,做不到整體的把握飲食,總是部分地、局部地認識飲食。無論收集到部件式的材料多麼豐富,它們也不可能接近完整的飲食,根據人的智慧而製成的零散材料,你收集得越多,你的飲食就越不會完整,就距自然越遠。「一物之中有萬物,積萬物卻難成一物。」西方的科學未能從根本上理解東方的哲理,因此屢犯錯誤,人們可以把一隻蝴蝶分解,將其分析調查得明明白白,但是人卻不可能使這只蝴蝶重新飛起來,即是說你可以使蝴蝶飛起來,但是你卻無法了解蝴蝶的內心,無法與之嬉遊。
下面讓我們看一下西方式的每日食譜的製定過程,以判定它的是非功過,可以肯定地說,這種毫無計劃的飲食是不足取的,一般來講,在製定食譜時,為了使每天的飯菜營養協調,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每天吃多少,我們以女子營養大學的方法做個例子,他們所採用的是四群點數法。
第一群:為了使營養攝入合理,他們經常使用以下幾類:牛奶、雞蛋一類的優質蛋白,與脂肪、鈣、維生素,使用量為三點。
第二群:作為造血、肌肉的營養成分,他們竭力使用竹莢魚、雞肉、豆腐,使用量為三點。
第三群:為了使身體健康,就要攝取維生素、礦物質、纖維,因此可以吃淡色的、黃綠色的蔬菜和甘藷、橘子,食用量佔三點。
第四群:為了獲得能量、體溫所需的糖分、蛋白、脂肪,他們使用白米、麵包、糖、油脂,使用量為11點。
80卡路里為一點,所以一天就要攝入1600卡,這樣飲食才能達到營養平衡;牛肉80克為1點,可攝入80卡;豆芽菜500克為1點,橘子200克(2個)、葡萄120克(1串)為1點;每天要是吃橘子40個或者吃葡萄20串,就可以獲得所需的卡路里;不過營養確是不平衡的,所以就需要同時使用各類的食品,這種方法看起來是很為常識性的,不可能出大錯,不過如果我們在更大的範圍內,將它實際的統一的運用一下的話,又會如何呢?
我們首先就必須在全年裡常備優質的牛肉、雞蛋、牛奶、麵包等,還有三種顏色的蔬菜,還要製定對策,保證大量生產、長期貯存,生產者之所以必須在冬天種植生產捲心菜、黃瓜、西紅柿,其原因大概就在此吧,或許用不了多久,人們就會要求農民冬天擠奶,夏天提供橘子,春天上市柿子,秋天種出桃子了,沒有夏天也沒有冬天,只要一年四季能夠吃到許多食品,難道真的就可以達到營養的平衡嗎?山川草木每時每刻都在孕育、生長著最高質量、最為協調的食物,而那些不合季節的蔬菜、水果則是不自然、不完整的。現在我們已經看不到十年、二十年前在陽光下,以自然農法所培育的茄子、黃瓜、西紅柿了。很自然,那些在溫室中栽培的毫無季節感的茄子、西紅柿,已經沒有過去的那種味道、香氣。如果你打算從它們那裡獲取維生素、礦物質,那麼也只能是幻想。
科學家們認為他們每時每刻所做出的努力,都是為了使人們獲得合理的營養。但是實際上,他們的這種努力的結果,只會使人們獲得不完整的營養成分,因為科學家並沒有抓住這種矛盾的根本原因,之所以引起這類錯誤的產生,其主要原因在於他們進行營養分析時,僅僅對營養成分進行組合,而營養學家對此卻毫無認識,從陰陽的原理來看,這些標準食品中的肉、牛奶、雞肉、竹莢魚等都是極陽、酸性的食品,馬鈴薯則是極陰的蔬菜,他們都不適合日本人。所以這等於將最次等的食品,集中起來讓人們食用。
農民也是同樣,對於各類不合季節的食品,他們沒有任何疑問,並且覺得這是豐富食品的最佳方法。技術人員的看法也是同樣的,他們竭盡全力的研究開發種植新的食品,流通機構的人、政治家則認為,只要市場上貨物充足,食品就豐富,人們的生活就會安定。但是實際上正是這種認識與人的愚蠢行為,將人拉入毀滅的深淵,不過我們已經無意再去談什麼倒錯的人的智慧,科學的幻想了。
關於自然食品的總結
這個世界上的飲食方式,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一、在外界條件的支配下,適應邪欲、嗜好的、懶散的飲食方式,這種方式也可以說是以頭腦吃飯的觀念飲食,又可以說是自我放縱式的飲食(虛食)。
二、以人的肉體本位的營養性飲食,這種方式產生於生物性的判斷,它強調攝取營養食品、維持肉體的生命、在個人嗜好擴大的同時,做離心式的進展,這也可以說是物質性的科學飲食(體食)。
三、自然人的精神性常規的飲食(理食),這種方式超越西方的科學,以東方的哲理為精髓、限制食物,以向心式的收斂為目的,一般被稱作自然食的也屬此類。
四、這種飲食方式拋棄了一切人類智慧、遵循無分辨的天意行事,這是最為理想的自然食,我們稱其為無分辨飲食。
毋庸置疑,人的根本目的必須是,首先離開百病之根的「虛食」,不滿足於僅僅維持生物性生命的「體食」,要實踐「理食」,又要超越「理食」,最終成為真正的人,食用理想的自然食,我們首先從理想的食品的概念來談一下。
理想的自然食(無分辨的飲食)
人的生存並不是靠個人的力量,是自然孕育了人、養育了人。自然食的最根本的出發點正在於此,真正人的食是天賜之食,食物並不是人類從自然之中選擇出來的,而是天給與人的,食在於食物又不在於食物,在於人也不在於人,當食物與肉體與心完全融匯於大自然之中時,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然食,也就是說,自然食正是天人合一、無分辨的飲食。
如果的確是真人,心身又真的健康的話,那麼自然而然,他就會具備這種能力:無分辨地食用自然中的食物準確無誤,根據身體的需要、內心的需求、美味則食,乏味則禁,一切都是靈活自由、無為無策、奔放不羈,只要這樣,我們才能品嚐到最高的妙味,才可取得真正的理想的飲食方式,普通人將理想的自然食作為終極的目標,首先就要實踐據此目標最近的自然飲食法,努力使自己成為自然人。
自然人的自然食(常規的飲食)
自然中存在萬物,雖無一物多餘,也無一物不足,自然的食物一物乃整體,在一物乃整體裡,凝結著一切味覺、滋味、妙味;自然總是一物乃整體,或整體、或一物。它完整無缺,和諧自然。對此我們必須銘記心頭。當然自然之中是不容許人的標準、人的取捨、人的選擇、人的烹製、人的搭配存在的。人可以宣講宇宙的起點、秩序、自然的輪迴,也似乎可以應用陰陽之說,謀求人體的協調。但是,如果人不了解它的界限,為常規所製,濫用人智,便只會微觀的觀一物之小事,不見整體的大事,隨意在宏觀把握自然,卻連身邊的小事也發現不了,變得十分愚笨。
人智不可能無限的了解自然的全部、甚至自然的一部分。問題的關鍵,在於人熱切期望自然食的立場,在於時刻想到認識自然界的孤兒,在於逐漸拋棄人智歸順自然、保持順應天之調配的姿態。只要利用火、使用鹽、萬事制欲、飯吃八分飽、食用近處可得、四季季節性的食品,這就足矣。另外還應完全做到一物萬體,身土不離、小域粗食,要知道廣域過食,正是誤世、生病的根源。
病人的食品
對於「虛食」、只追求舌尖的味覺的人,對於將食物僅僅視為維持生物性生命的科學食品的人來講,自然食與他們是無緣的,在他們眼裡,大概自然食僅僅是粗糙的原始食。不過一旦他們開始注意到自己已是恢恢病體,便會對自然食品表示關心,病產生於人脫離自然的時刻,人離自然越遠,病狀也就會越重。所以只要人重返自然,這病自然會被醫治好的,背離自然的現象愈嚴重,病人就會愈多,重新復歸自然的願望,也就愈發強烈。但是只有復歸自然的願望,卻不知自然食是什麼、自然體是什麼,這願望也是難以實現的,即使在山裡過著原始生活,即使學會了縱情恣意,你仍然不會了解自然,一旦做些什麼,又會顯得很不自然。
最近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中,想獲得自然食品的人頗多,即使獲得了自然食品,倘若你沒有接受它的肉體,沒有以自然的內心食用它的可能,那麼就等於沒有食用自然食品。現在農民沒有種植出任何的自然食物,城市的人想要吃自然食品,但又苦於沒有任何材料,在這樣的城市裡,要想獲得充裕的營養食品,要想食用陰陽平衡的食品,大概需要近似於奇蹟一般的技術與判斷吧,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不僅難以回歸自然,而且還會使用一些複雜奇怪的自然食品,會距離自然越遠。
對於不同環境之中的人,對於具有不同形態、不同質性的人,我們不能強迫他們食用規格相同的自然食品。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實中並沒有那麼多種類的自然食品。但是如果考察一下,世界上所提倡的自然食運動,我們就會發現他們又是種類繁多的;本來人只是動物而已,所以是應該吃生食的,有人講生葉子的綠汁液有益於身體健康;可有的醫生則告訴人們吃生食最為危險,這正像一知半解比吃大虧一樣;也有的科學家反對以粗米為主的自然食,主張吃白米;還有的人則主張燒煮可以使人的飲食豐富、促進健康;可又有人講,燒煮只會增加病人的數量;有人說喝生水好,有人就講喝生水不好;有人說鹽是最珍貴的,有人就講許多病都是因為攝鹽過多而致;有人盡可能不吃水果,說水果屬陰性,是猴子的食品,人不可吃,有人就講水果與蔬菜是延年益壽的最好食品。
我們不得不承認,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這些講法可以說都是對的,也可以說都是錯的。因此人們越發迷惑不解,更準確地講,這一切只是為迷惑不解的人們,提供了使他們愈發迷惑的材料。自然是流動的,是時時刻刻在變化的,人無法把握住一物之本來形態,難以琢磨、難以理解,這正是自然的實相,而以上這些說法,卻將無法把握的實相固定於一點,人們如果過分拘泥這類理論,那麼必然是要迷惑的。
如果你去依靠無法依靠的東西,那麼你必將會大失所望的,自然本來無左無右,因此也就沒有中庸,也就沒有善惡陰陽,自然沒有為人們提供任何可作參考的標準,以為主食必須吃某種食物,而副食僅限於某一類食品,把飲食固定在一定範圍內,這是使人勉為其難的,其結果是使人偏離自然的實相,人是盲人,他不了解自然,也不了解自己的前進方向。所以無可奈何,他只能拄著智慧這科學的拐杖,摸索而行,依靠陰陽哲理這黑夜的明星,決定大致的方向向前行,無論如何,人是用頭腦思考的,是用嘴吃飯的。而我想說的是:人不要用頭去吃飯,要滅卻心頭,與其費盡唇舌,說出百條理由,倒不如請大家看看,剛才我畫的那張飲食曼陀羅圖,我想把這張圖作為一個飲食指南,使大家一望便知在不同的時間、場合,根據不同的健康狀態,是應該食用向心性的食品,還是吃離心性食品。不過,大家看上一遍完全可以扔掉。
當然更為重要的先決條件是:人首先要成為自然人,要恢復自己選擇食物、咀嚼食物的能力。只考慮食物本身,人的嗜好、身體,而置人本身於不顧,這正像我們去寺院參拜,只顧念經、而不去理睬佛祖一樣,我們的目的不是學習哲理、解釋食物,而是要從飲食生活中了解哲理,不!是要了解神,要成佛。問題的關鍵,不在於那些給人們提出種種忠告的自然飲食法,而是要造就自然人,造就「無一物即無盡藏」、沒有什麼都可以的自然人。只要這樣,萬事皆休,事情的先決條件不是弄出了病人,再去以自然食醫治病人,而是要形成不使人致病的自然食。
我以為自以為不是病人的、健全的人,才是重病在身的病人,拯救他們這樣的人才是至關重要的,對於病人,醫生會給予他們幫助的,可是對於健康者,卻沒有人來救他們,真正的名醫只有「自然」。自然食品的最大價值與任務,是將人歸還於自然的懷抱,走入山中小房,過著原始生活,吃著自然食品,實踐著自然農法的年輕人們,可以說正是向著人的終極目標,在最近的路線上行進的人們。
續章“一根稻草”的美國之行
—記美國的自然與農業
加利福尼亞為什麼沙漠化
1981年7月至8月,一個從未離開過日本的男人訪問了美國,本來此次旅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但是這次旅行卻使人興趣盎然,我是第一次乘坐飛機,也許是因為登上了一萬公尺的高空,視野開闊了許多,所以我今天講的話口氣會大一些。登機之前,我滿懷期待,以為乘坐在飛機上,就像孫悟空在雲上飛翔,心情定會十分的好。可是在空中飛翔本身雖說十分愜意,但是你要是從飛機往下看,卻是什麼也看不到,就像是一堆鐵塊在那兒漂浮,絲毫感覺不到是在飛行,只是覺得對面的雲,不斷地向自己這裡湧動,要是僅此而已倒也算了,過了一會兒,窗戶被關上,開始放電影。這時我覺得飛機就如同陸地上的一間普通的房間,毫無新鮮之感,那部電影好像是警匪片,日常生活又復現在飛機裡,大家都感到十分的無聊,默默地坐在那裡,我悄悄打開窗戶,向外望了一眼,我原以為從上往下望去,一定會產生不同尋常的感覺,誰知這種感受不僅絲毫沒有,相反我倒覺得自己就像被囚禁、被運載的、田地裡的青蛙或者羊一般。
那麼我都有哪些感受呢?我深深感到發明了在九個小時左右內,可以飛越太平洋的機器的人的偉
大,感覺到人類科學征服自然的力量,不過隨即我的頭腦裡,又馬上浮現出這樣的疑問,人類果真征服了自然嗎?我產生了一種感覺,覺得自然正若無其事地佇立在與我們毫無關係的地方,如果說有神的存在,這一萬公尺的高空,就是自然與人類和神決戰的戰場,我感到異常振奮,到達舊金山之前,一直在沉思著。
到達舊金山的上空時,一種不可思議的現象呈現在我的眼前,令我頓生疑問,這裡的大地是褐色的,看不到日本那種一片綠色的植被,僅僅稀稀疏疏地有些樹木,從飛機場乘車駛往伯克萊(舊金山旁的大學城)的途中,從車內向外望去,那裡的山也同樣是一片褐色,表土流失、山石裸露。「這山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聽到我的問話,陪同者解釋道:「這裡以前錳礦石十分豐富,所以後來就成了這種狀態。」這一解釋並未讓我感到有多少說服力,當晚我們住在伯克萊。第二天,在陪同者的引導下,我們參觀了加州大學等處,加利福尼亞的平原到處都是褐色一片,無論走到哪裡,跑上多少時間,也擺脫不掉這種褐色,我最感疑惑不解的是,這裡的草為什麼也是褐色的,這裡生長的草多是狐尾草(fox tail)、野生麥一類的牧草,由於土地十分貧瘠,褐色的草原裡只有斑斑點點的幾種沙漠中生長的樹木。偶爾又會有幾百町 [15] 大小的西紅柿園地,一下子展現在你的面前,但是這西紅柿肯定是要引水澆灌的,有綠色的地方一定有水,否則就要變成褐色的草原的。
提起牧牛,我們總要想到牛在一片綠色的平原中悠然漫步之狀。但是這兒的現實卻令人失望,除了少數地方有些綠草,一般情況下,牛都是在褐色的草原酷熱之中,苟延殘喘,垂死掙扎。不過伯克萊的街道以及位於其中的加州大學的校園,卻是綠色一片,整個城市顯得美麗異常。但是這綠色並不是自然的綠色,而是草坪的綠,是重點保護的樹木的綠色,我心中又生疑問,這難道就是真正的加利福尼亞的自然?帶著這一疑問,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走遍了加州古代植物園、自然公園等處,總而言之我在美國的四十天,實際上等於每天到處在看自己腳下的那些雜草。
來到舊金山郊外的山裡,有時可以看到許多高大的桉樹,這裡的大樹全是桉樹。但是這些樹木都不是加州土生土長的,而是澳大利亞的樹,它們長得十分茁壯粗大,只是沒有一點美國樹的模樣,大學校園裡有杉樹、日本扁柏,但是這些樹木也似乎不是本地的。走出城鎮,闖入人們視野中的便是一幅褐色的景象,人們可以認為,舊金山、伯克萊、洛杉磯正是荒漠之中的人工島。(圖)加利福尼亞變為沙漠的山。
可是在這沙漠的綠草裡,倒可以發現幾種日本的雜草,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心中又生疑雲。第二天,在人們的陪同下,我們來到了舊金山海邊的「禪中心」。這個中心由日本人鈴木俊龍老和尚創辦,後由美國人承辦下來,現有會員400人,這裡生活著大約40人左右的和尚,早晨與晚上,他們坐禪;白天則在谷底的20公畝大小的田地裡種菜,他們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在日本禪寺的人員很少有從事農業勞作的,而在美國這種「禪中心」據說有數十個之多,這個中心的400名會員都是職員、學生等等,他們在這裡邊修行,邊上班上學,有些人則是來這裡小住、野營、勞作。在這裡,思想的探求與農業生活是密切相聯的,我對此頗有興趣,並作了一番考察。
這裡基本上也採用有機農法,不過他們所種的蔬菜十分有限,主要是些香辣調味作物,田地在谷底,為桉樹所環繞,它的周圍是褐色的山,這裡狐尾草叢生,無比荒涼,雖然偶爾也可看到些綠色,但那多是些灌木,只有一公尺多高,最高的也不過兩公尺,都是些在沙漠當中生長的植物,這些植物沒有一根是可以成材的。在那裡,我回答了他們一些問題,譬如說這裡可以種稻子嗎?這樣種菜是否可以?等等。他們所使用的農具很適合美國人的體力,都是些依靠腕力進行勞作的工具,那些犁、鋤,用起來效率極低,在那裡我指導他們使用鋤、鐮,此時我深感蔬菜的種類太少。另外我心頭又生疑問:這褐色的山,難道是加利福尼亞真正的自然?為了解除這一疑問,我在向海岸伸延的道路兩側進行了一些調查,我發現在褐色的草裡,有著蘿蔔種籽一類的東西,還有日本的雜草。
來到海岸邊,在右手的山上,可以看到一塊綠色的森林般的區域。這裡五十年左右以前曾種植了不少類似日本松樹的樹木,現在一個高級住宅區坐落在這裡,在它的對面,是同樣的山,不同的是那裡猶如沙漠,在同樣的條件下,一邊是綠樹,而另一邊卻是沙漠,這是為什麼呢?所以我覺得完全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就是:過去加州本不是沙漠,而是由於某種原因的作用,使這裡變成了沙漠。因此,要恢復它的原貌並不是沒有可能。
西班牙人帶來了壞草
沿著那個海岸走上二十分鐘,我們來到了一個叫做雷德伍德的森林地帶,那裡總面積比日本的幾個村莊合在一起的面積,大不了許多,這裡到處都是二三百年樹齡的樹木,就像一座原始森林一樣。這裡的樹木都是些日本人所講的杉樹、扁柏一類的大樹,高達七八十公尺,在加州當冰河襲來之時,周圍的樹木都枯萎了,唯剩下其中的一些有2000年樹齡、高達130公尺的巨樹,這片樹木被稱作「河之森林」。在那裡我見到一位80歲左右的老酋長,我問他是不是這森林的守護神,他非常高興地說:「正是,你這話講得十分準確。」隨後他一直陪同我,使我學到不少東西(回國後這位老人寄來了一個手工製的杯子,據說是用雷德伍德有300年樹齡的樹的枝梢製成的)。我問他這裡以前是否一直是這個樣子,他十分肯定地講是這樣的。如今這裡成了國立公園,200年以前的森林得到充分的保護,完整無損,公園裡只有一條四公尺寬的道路,還有一條索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它的設備,連長椅都沒有一條。
坐車走上10分鐘,便是一片沙漠,可是這裡卻看不到一點兒褐色,展現在眼前的是鬱鬱蔥蔥、遮天蔽日的大森林,樹下的綠草的三分之一左右似乎是日本產的草,聽到這裡,諸位一定會感到十分奇怪吧!沙漠之中居然有鎮守之林,這林中竟然還長著日本產的草。老人說:過去這裡都是這樣。於是我便問道:「過去加利福尼亞是什麼樣呢?按說它一定是從什麼時候才開始荒蕪的。」老人告訴我,他覺得這裡好像是從西班牙人來這裡放牧時,才變得如此之荒涼,經過在各地的調查以及後來所聞,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裡的狐尾草大概是混雜在西班牙人的牧草裡帶來的,正是這些狐尾草,如今佔據了整個加利福尼亞。
狐尾草為什麼會佔據這裡呢?狐尾草六月份結籽成熟,在日本一種草成熟了便會乾枯,一種草乾枯後又會長出另外一種草。可是狐尾草卻不相同,它長得十分濃密,以至其它的草都難以生長。因此山上地上便成了褐色一片,狐尾草的籽上長了許多刺,這刺十分厲害,要是紮到衣服上,拔也拔不出,越拔它就越往裡面走,要是狗或者貓走在草原上被它扎上,就會扎到肉裡,不作手術的話,根本就拔不出來,這種狐尾草的籽被鳥獸帶到各處,四處擴散,於是便成了今天這樣一片褐色的草原,這樣一來,經過反射,30度的氣溫便一下於升到了40度,氣溫一上升,便形成了酷熱的沙漠。以我的推測觀察,可以說正是從西班牙人帶來草時起,加州的草植被才發生了這樣的變化,雜草隨之而消失,雜草的消失使美國的氣溫發生了變化,導致沙漠化的開始,我是這樣看的。
幾天以後,我帶著這樣的認識,來到州政府所在地沙加緬度,這裡的環境廳長官要求我為30人左右的官員講講,當我被引到長官的房間時,我發現裡面坐著位身體修長、十分漂亮的小姐,據說她是這裡的二號人物,在正式開會之前,我與她交談了30分鐘,我坐下後將桌上的石頭,向旁邊輕輕地挪動了一下,這石頭真有些不同一般,於是我便問:「這是加州的石頭?」女士大笑起來,說:「不,這是俄國的石頭。」「我來到加州後,產生了許多疑問,這裡雖說是一片沙漠,可是卻生長著雜草一類的草,請問這加州的母岩,究竟是什麼樣的呢?」女士拿出一冊很厚的書給我看,並說:「其實我原來是一個搞礦物學的研究人員。」據女士講,日本列島的母岩與舊金山一帶的母岩完全一樣,另外北海道諸島的母岩與加拿大南方的也是相同的,西伯利亞與阿拉斯加、東南亞與墨西哥附近的岩石也十分相似,可以說這是一種類似性的分佈。另外女士還告訴我,還有一種說法講,過去太平洋曾經是大陸,後來火山爆發,岩漿流向東西,由此才形成這種狀態。
日本有富士山,加州也有同樣高的火山,聳立在正好相同的地域上(沙斯塔山,4317公尺高),山相同,雜草也十分相似,如果岩石(母岩)又是一樣的話,那麼說不定在太古時期,這裡與日本還是位於同一個地域呢,這兩個地區最大的區別在哪兒呢?從現在來看,日本有春夏秋冬,而那裡只有冬夏兩季,沒有春秋、也不降雨,如果母岩與雜草都與日本相同,按說過去兩地在氣候上也應是相同的,也應該是降雨的,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美國的加州變成了沙漠,而日本卻變得四季分明,氣候宜人。
正式開會之前,我們作了上述的交談,這一交談使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推斷:加州現在的自然並不是真正的自然,大概是在某個時期,這裡的氣候、景緻被人、機械改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雨從下面降
因此我在會上的發言一下也就引到了這裡:「我從舊金山來此地時,對沿途的景緻觀察得十分仔細。離舊金山不遠的地方,就開始出現了褐色,這明顯地標誌著沙漠化的進程。另外一進入沙加緬度,我們又看到了茂密的綠樹、叢生的花草、奪人眼目的仙人掌、一片綠色的天地。來到這綠色的天地之中,我彷佛置身在沙漠的綠洲之中,沙加緬度確實是一座美麗的城市,但是我覺得它的綠色景緻是人工雕琢的,請問沙加緬度以前就是這樣一片綠色嗎?」在講話的過程中,我穿插著提出了許多問題。
「不,也許不是這樣的,沙加緬度有兩三棟與眾不同的房子,它們可以作為一種見證。」有人這樣回答我,會後有人陪我們來到其中的一幢房子裡,這房子外面有一階梯,直通二樓,據說是為了防止遭受洪水後,人無法進入二樓所建,這可以說是一種歷史的見證,它可以證實,現在這座沙漠之中的沙加緬度城在二三百年前,曾是水源極為豐富的地區。人們常講之所以不降雨,是因為大陸性氣候所致,而我卻認為,從氣象學的角度看,雨應該從天而降,可要從哲學的角度講,雨則應該來自下面,我對他們講,如果下面是綠地,那麼就會產生水蒸汽,就會形成雲,就會降雨。
使土地貧瘠的農法
草變成了褐色,又變幻而成狐尾,雨不再降了,雲也不再露面了,此時現代的農法又帶來了機械化,帶來了化學肥料、帶來農藥,這種現代農作法日益發展起來,我腳踏在這塊土地上,又用鋤頭掘開了這塊土地,我感到加利福尼亞的大地原本並不貧瘠,不過它表面的土層卻是極為貧瘠的,每年人們都要在田地裡灌入水,並用20噸、20噸重的機器在裡面攪和四五次,這樣一來,便使表層的土變得像牆土一樣,在太陽光的猛烈照射下,稍稍發乾的地方,便會出現拳頭大小的裂隙,注水、攪拌、加固、晾乾,這樣的結果必定要出現裂痕。不過如果我們觀察一下,未經履帶壓過的田地角落,你就會發現那兒的土地就像我們日本的田地一樣,土質極好,十分鬆軟。我對當地的農民講,這說明這兒的土地以前並不貧瘠,土地的貧瘠是由於耕耘機攪動土地所致,另外化肥、農藥的使用,對於貧瘠的土地來講,猶如雪上加霜,機械化農法使大地日益貧瘠下去。
現代的科學家講,只要搞畜牧業便會使土地肥沃。但是實際上在任何地方,畜牧業都會使土地貧瘠,澳洲青年的話、印度青年的話,都可以證實我的結論,搞畜牧業只會破壞土地,使之貧瘠。
為什麼會貧瘠呢?
在美洲大陸,最先搞畜牧業的是西班牙人。按說他們會使土地變得肥沃,而事實上土地卻愈加貧瘠。從表面上看,畜牧業可以使牛的糞尿全部歸返土地,土地本不應變得貧瘠,但是實際上卻恰恰相反,這是因為畜牧業使雜草的種類大幅度減少,又加上近來現代農法的發達,造成了土地的貧瘠,並由此產生了一個惡性循環。人們用旋轉噴水器澆水育草,用化學肥料促進草的生長,然後又用機器收割、捆綁,最後作為牛飼料向世界各地出口,諸位千萬不要以為日本的牛,豬吃的飼料全是日本產的草,那些養著幾百頭牲畜的牧場,所用的牧草全部來自美國。
美國的土地日見貧瘠,就是因為他們的草大量出口到其它國家。人們可能覺得美國的經營畜牧業的農戶一定很富裕,可事實恰恰相反,他們只是把那些用石油製成的東西,投入到貧瘠的土地上,然後再將因此而收穫到的草賣掉僅此而已。這樣他們腳下的土地一天天貧瘠下去,他們也在努力賺錢,但是由於土地的貧瘠,所以從根本上來看,他們所經營的農業仍是個赤字。
由於土地的荒蕪,畜牧業的農戶日漸減少。此時種植果木的農戶,便填補了他們的空白,他們在貧瘠的土地上設置了旋轉噴水器,施用了化肥,種植起李子、杏子、柑橘,這種農法不是利用自然進行農作,而是使用石油能源在種植果木,他們所用的水既有從近處引來的,也有從幾百公里的遠處引過來的,引來水後,他們便用噴水器澆灌,培植果木。可是當水蒸發時,地裡的鹽分就會被吸了上來,鹽在地裡聚起一堆一塊,形成一片鹽田。
混亂的美國農業
來美國之前,我本打算向美國的農民訴說一下日本農戶現在的窘狀,要求他們不要過多出口農產品、畜牧產品,現在看來慌張不得,事實並非如此,你略加觀察,就可以了解到美國農民的生活之苦,他們的錢包並不很鼓,他們生產的農作物並不是依靠自然的力量,而只不過是將石油能源加工了一下而已。所以農民並無任何收益,能賺錢的只有Sunkist等一些企業,這些企業把果汁運到日本,大賺了一筆,農民們只是在以極為素樸的精神,實施著素樸的農法,他們生活上素樸無華,飲食也比豬食好不了多少,他們使用著現代化的機械、農藥、飛機,看樣子頗似現代農法,但是他們所作的一切本身又是十分的素樸、幼稚的,他們所種的只是一些品種單一的作物。
中部地區只種植玉米,爺爺那輩子種玉米,到孫子這輩子還在種玉米,好幾個州種的全是玉米,由此往東,種的又全是大豆,二三百公頃的大片土地上,種的全是大豆,真讓人難以置信,再往東走,種的又全是小麥,這裡的農民幾乎連自己食用的蔬菜都不種,因為不能自給自足,所以他們的生活十分苦,他們耕種的土地可以說相當於日本的百倍,但收穫卻不及日本農民的一公頃土地的產量,而且他們所種植的農作物,很少能得到大自然的恩惠,美國的農民不富足的根本原因,在於他們使自然失衡,產生混亂;另外還因為美國人以肉食為主,從歐洲來的英國人、法國人、西班牙人都是以肉食為主。從二三百年前的墾荒開拓時期,這裡的農業就開始為「肉食」服務,我看完全可以說,正是因此美國的大地才徹底失衡的,我一直在講:他們的農業不是為了創造維持人類生命的食糧,他們那裡的農業全是為豬、為牛而存在,根本不存在為了人類、為了大地的農業。
我曾在frenchmed的原始森林裡生活了一個星期,在那裡我幸運地獲得與那裡的人暢談自然農法、一切無用論的機會,我穿著藍色的日本式短夏服,背靠著巨木巨岩,面對著一百餘人的聽眾,愉快地但有時又是言辭激烈地,講述著我的看法,最後一天的晚上,在為歡送我所舉辦的露營營火晚會上,我激動不已、感慨萬千,我知道了我也是有用的。
下了山,我一邊考察加州平原一邊向西行,最後來到了由幾個國家20多名青年所居住的營地,這些青年在這裡試圖開墾Apar高原上的草原,我百般思索,竭力尋找著對付這褐色一片的狐尾草的方法,在夜空繁星之下,猛然消滅這害人之草的妙法,浮上心頭,我不禁一陣陣狂喜,我發現:這加州的夏草並沒有枯萎,它們只是在「夏眠」,只要從「夏眠」中甦醒過來就可以獲得新生,我堅信改變加州熱帶沙漠的面貌、綠化加州這一壯舉絕非幻想,第二天清晨,我和青年們一起立下誓言,定將加州變成綠色一片,定讓老天在此降雨,並同時開始了我們的實際工作(歸國後我接到了他們的信,據稱第一階段的試驗已獲成功)。這件事後來使我到聯合國作了一番演講。(在聯合國有人要求立案,防止不發達國家的沙漠化,對此我只能報以苦笑。 )
嚴重的美國松樹枯萎現象
我們的車向frenchmed的野營營地駛去,這個營地是海曼·相原先生所辦,途中我看到這裡的松樹也同日本一樣,都已乾枯,而且加州的松樹,幾乎到了不復存在的地步,我感到這種現象的出現,要比日本早十年,松樹的種類雖然與日本的不盡相同,但是其乾枯的狀態卻與日本完全相似,一棵樹枯萎了,第二年就會有幾十棵樹乾枯,就連這最開始的症狀,都是十分相同的,我認為它們發生的原因完全一樣。另外我們在途中一個小時,就遇到20多台卡車從山上運送砍伐下來的木材,我將其稱之為「木材的靈車」,這引起了開車美國人的大笑,這些木材也是要出口到日本的,我觀察了一下那些採伐樹木後的地方,發現幾年前樹木曾遭砍伐的地方,如今已成了沙漠,這裡的樹木一旦被砍伐,是不會再造林的,所以可以說是任其荒蕪。
松樹枯萎了,無可奈何只得砍掉,不想砍也得砍,而這些木材又被運到了日本,我曾講過:日本枯松中的腐朽菌是日本以前所沒有的菌類,在美國的樹木上,我還真的發現了與日本的枯松上的木材腐朽菌完全相同的菌類。可幸的是,在松樹乾枯現象的調查中,林業局長曾約見我,就許多問題進行了交談,會面時我也談到加州可以用於出口的樹木,大概所剩無幾了,是否以出口松蘑為好,我告訴他一個松蘑要比一根粗大的木材值錢。他聽了十分驚訝,局長先生為我介紹了幾位大學教師,在與他們的交談中,我發現對於松樹乾枯的原因,美國的學者與日本學者的認識有許多差異。美國的學者認為這是噴氣飛機和空氣乾燥所造成的,在美國魚網(指研究工作)的網眼過大,而在日本網眼又太小,而且兩者都沒有捕到任何魚(結果) 。
東部的樹海也不自然
往東海岸走去,從紐約開始向南的三、四個州,到處都是綠色的樹海,與加州完全不同,疾駛的汽
車彷彿置身於雜木樹叢之中,白樺、楓、柏等,五種同樣高度的樹木一直向前伸延,在加州我曾口吐狂言:「美國的自然已經崩潰了,已經成為了一片沙漠。」來到東部看到這樹海,我十分地敬佩,感到這裡才是真正的美國,不過在這裡周遊一個星期後,我覺得還是有些令人不解之處,我認為這塊土地曾一度因為以畜牧業為主而荒蕪過,其證據就是上面雖是蔥鬱的大樹,但下面卻是貧瘠的土地。
人們講這是因為冰川所致,可是冰河時代已是一萬年以前的事了,如果是在日本,二千年過後,總該形成1至2公尺厚的土層,就算難以形成,但是那些樹齡50年的雜木樹,總不至於還是這麼大,由此也可以看出地力並未恢復,如果一切任憑自然,那麼地力恢復的速度一定會加快,這地是人給毀壞的。我認為這兒,已成為了大自然的仿製品,下面所談的內容有一半是我個人的想像,我覺得一開始美國人是住在美國的東北部的,後來之所以不斷向西開拓,是因為他們發展畜牧業,而使土地不斷荒涼,他們不停地趕著牛西行,最後佔據了印地安人所居住的地方,他們搬出後的那些土地已經十分貧瘠、毫無用處,因此被置之不管,後來在那裡才漸漸地長起了雜樹,40天的觀察使我想到了這些,當然這種推測也未必準確。
在波士頓久司先生的愛萊虹自然食品公司裡,我曾與在那裡工作的人交談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對他們講:「要是你們在這些雜木樹上下些功夫,你們會成為比久司先生還要有錢的人。」眾人間:「您指的是什麼?」「你們用那些楓樹作為原木,種些蘑菇如何?」我的話音未落,大家一下子就笑了起來,我覺得這是座取之不盡的寶庫,只是沒有任何人去利用它,久司先生告訴我可以把200公頃左右的土地,交給我來自由使用,那兒(波士頓深處的juban)都是些雜木樹林,如果用這些雜木一邊種蘑菇一邊去開墾,我想大概是會成功的。
自然的仿製品
美國的城鎮,無論是波士頓還是其它的地方,樹木都是非常多,多得使人不知自己是在城裡,還是在森林之中。不過當你登上波士頓60層的建築、俯瞰全市時,你又會覺得波士頓這個城市綠色還是太少,矗立四處的多是高樓大廈,可是當你乘車行駛在大路上時,你又彷佛置身在綠色的森林之中。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那裡道路兩旁的樹都沒有經過修剪,連一根樹枝都沒有人去折,甚至沒有人去觸摸它們,不管是房子旁的樹,還是那些雜木樹,美國人絕不會去折斷它們的樹枝的。我想這是因為他們深知保護自然的重要,所以他們才讓樹木隨意地生長,要是在日本,人們總要找些理由,譬如說妨礙店招牌顯露等等,折斷樹枝的,那兒沒有任何招牌,當然也就不可能妨礙誰了。總之在這裡乘車行駛,總有一種疾駛於森林之中的感覺。
但是這些樹看上去,並不像很早以前就存在的,似乎也是後來種上的,如此說來,這裡的樹再老,也超不過二百年。在阿默斯特大學這所歷史悠久的學校(新島襄、克拉克博士等都畢業於此校)的寬敞的校園裡,正在召開關於宏觀規劃的研討會。在這次研討會上,人們談到這樣一個問題:「在美國自然正在遭到毀滅,自然被毀滅了,人們應持什麼樣的態度。」我覺得如果自然真的消失了,那就不可能產生真正的思想,諸位或許認為人的感情、思想一類的東西產生於頭腦之中,但我卻不以為然。那麼人的感情產生於何處呢?人們看到花會覺得美,對於今天天氣的冷暖,人們也會作出自己的判斷。對於現在發生的某件事,人們會覺得有意思,也會感到無聊,會感到愉快,也會覺得不悅,會感到悲傷、寂寞等等。這樣一些素樸的感情,產生於何處呢?你來到美國,這兒的人會告訴你這些感情產生於頭腦,而日本人則認為感情來自內心,那麼頭或者心會說出花美這句話嗎?
人們說涼快,那為什麼會覺得涼快呢?據科學家講,當溫度下降幾度後,或許就能感到涼快。但這只不過是一種科學性的解釋,涼爽的風吹拂在身上,我們才會覺得涼爽,這還是來自於自然,我以為感情產生於自然,看到綠樹,大家都會說綠樹很美,並同時產生一種平和的感覺;如果風起浪急,我們的內心也會產生波動,來到山上,我們心頭會湧出山之氣;來到湖邊,我們又會感受到水之氣;這種感情都來自自然,來到失衡的大自然裡,我想只會產生一種失衡的感覺。
從舊金山到沙加緬度之間的地區已經沙漠化,但是沙加緬度的人,卻仍置身於這沙漠的綠洲之中,由此看來他們似乎十分熱愛大自然。不僅他們,波士頓的人們也是十分愛護城市街道兩側的樹木的,但是,美國人所珍惜愛護的,實際上只是人類創造的綠色仿製品,他們是否從感情上珍愛真正的大自然,我看還是個疑問。從表面上看,美國人比日本人更重視對自然的保護,但是我感覺,他們的這一點珍愛自然的心情,也只不過是因為自然已經消失才產生的。
當你看到那裡大學校園的草坪時,你又會產生什麼感想呢?那裡沒有蝴蝶,也沒有其它飛蟲,也沒有蚯蚓、螞蟻,這裡不存在著真正的綠色自然,這裡存在的自然,帶給人們的只是舒適與快感,人們認為保護了這種自然,就等於保護了大自然嗎?如果這種自然是仿製的自然,那還能夠說這種保護自然的感情是正確的嗎?我在波士頓的講座上,就曾談到美國人創造這種自然的仿製品,並以此為滿足的原因,作為一個日本人,這種草坪在我眼裡顯得十分不自然,美確實是美。但是對於這樣的美,日本人是難以滿足的,他們是不會在這種地方品茶、插花的,這種地方只會令人內心不安,在這裡產生不了融匯於真正自然的感覺。
在這種單純的、乾麵的(davis案:簡體版本文即為干面的)、幾何型的、富於對稱美的公園裡,日本人得不到滿足,而在這種人工製造的綠色裡,美國人卻可以獲得滿足,究竟這兩者哪個是真實的呢?在那次研討會上,我們曾進行過討論,在會上我講了一段”豪言壯語”,以作為對克拉克博士的話:「青年們,要樹立大志」的回報。「如果憑藉你所學的學問,看不出這所大學校園的綠色是仿製的綠色,那麼這種學問可以棄之不要,美國的青年們,奮鬥吧!難道我們能夠容許大地的自然,成為虛假的自然?!」
在阿默斯特,我第一次住進了飯店,在飯店裡最令我不安的是廁所、浴室、化妝的鏡子,都安排在一起,抽水馬桶的正面是鏡子,旁邊便是浴盆,剛開始我以為只有飯店才是如此,沒想到一般的家庭也是這樣,難道那些女士,真有心思在馬桶旁化妝,日本的女士們肯定是無意在這種地方化妝的,不過這樣的安排或許能夠節約時間,十分合理,所謂為人帶來舒適、方便的生活,正是指的這一點,也許這可以說是人類合理生活的一種縮影,是頗具代表性的現實。
我思故我在
「我思故我在」這句話來自哪裡?答曰:來自笛卡兒,正因為我在思索,所以我才能確認這個世界的存在,如果沒有「我思」,那麼就有可能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確認任何一切;首先有人存在,首先有萬物之靈長的人、神之子的人、最高級動物的人存在於此,然後一切才開始啟動,這個世界裡一切的存在與否都來自人,它們的存在都由人來證實,這種認識使自然成為了為人而存在的自然,在東方的思想裡,人只不過是自然的一員而已,狗,貓、豬、蚯蚓、鼴鼠都與人處於同一位置,當然如果硬要尋出他們之間的區別的話,這就是人是哺乳動物的一種,是後來進化所產生的物種,如此而已。沒有任何可以大驚小怪的,那麼這裡的石頭、花木與人又有什麼區別呢?從自然的角度來看,它們沒有任何區別,完全相同。
可是美國人是從「我思故我在」而出發的,所以他們認為一切的自然,都是為人而存在的,人可以了解它,也可以利用它,只要是為了人類,你就是活用它也全然無妨,這種想法最終發展到這樣一種認識:為了人類,我們可以犧牲所有的一切;這大概是東方人與西方人的最大區別吧。(圖)
所以只要草坪存在,即使犧牲了蝴蝶也無妨,往好處想,這似乎是對人的尊重,但是這裡面總讓人感到某種傲慢、某種狂妄,在抽水馬桶旁化妝亦是如此。過去的日本人十分喜歡化妝,但是他們也不會若無其事地在抽水馬桶旁化妝,當然如果適應了現代生活,他們或許也會習慣的。但是那絕不是一種舒適的生活。(圖)我覺得美、醜、真這一切都失衡、混亂了,造成這種混亂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出發時的錯誤,討論會上對笛卡兒這個問題,討論了整整一天,但是最終我仍然認為美國的衣食住行本身,已經產生了極大的混亂。
只了解到八九成
比如說我們去登富士山,西方人從左側登,東方人從右面上;也有人從正中間登,道路有許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如果一滴雨落到山上,流向左邊是西方哲學,流向右邊是東方哲學;坐在山頂上的人,如果我們從左邊看,他可能很像基督,要是從右邊看呢,我們又會覺得他像日本的神;假如從南面看,他也可能像釋迦牟尼。但是我認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還是未來,真理只有一個,無論誰怎樣講,絕對的真理只有一個,如果讓基督教的人來講,他們或許會說,世界上除了基督教的上帝以外,再沒有其他的神了;如果讓佛教徒講,他們可能會說佛是最高的存在。但是這同真理只有一個一樣,神也只有一個,既然神只有一個,可是為什麼在人們眼裡又會出現各種形象呢
?
畫“十”或者寫“卍 ”。神道則用“ ± ”來標誌(在大地上建起十字架的形狀)。除此之外,各種宗教的標誌或多或少都有相通之處,無右無左,無上無下。在我看來,這是試圖表現對相對界的取消,從下面登山的人,又是怎樣接受基督的教誨呢?當他們在即將達到頂峰時看到了十字架,便會認為十字架的標誌、教義就是最高的終點;那些信仰神道的人登到山中腰,就會看到鳥居
[16],在他們眼裡,這就是最高的神;如果從南面登,就會看到寺院,他們推想那寺院裡是全有佛的,但佛在佛典之中嗎?我所能感受到的,所能討論的、所能講的,總共也只有這麼一些,我們所能了解的達不到山頂,只能達到八九成,到了山頂才可以看到神,而在山中腰則是看不到神的。但是人們卻覺得了解神,並去宣講神,神存在於超越頂端-相對界的天空之中,它用語言表現不出,以文字也敘述不了,用繪畫也描繪不成。
我在美國曾與猶太人就猶太人的宗教、思想談到深夜,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十分出色的看法,但是越談到後面,我們就會感覺到他們非常的固執,他們有著執著的一面,無論是談到基督教,還是講到神道,我們之間總是只有八九成可以達到一致。而這談不到一起的部分,正是山的頂端的部分,如果說從山頂看到的天空都是相同的,那麼按理說無論從哪個方向攀登,在這一點上都是能夠達成一致的,山頂上的天空不屬於任何人,我們講西方人的天空、日本人的天空、美國人的天空都是完全相同的。同理這個天空,對於每個人也是完全一樣的,如果都達到了這個「空」,肯定是會一樣的。可是由於達不到那裡,由於我們只能走到八九成,所以我們只能去想像山頂。因此一切都是零散的,無法達到神、佛合體、宗教為一。
尋求擴張的機械文明僵局
我在前面已經談到,美國的自然不是自然,這是由於美國的社會、思想是建立在以人為主體的西方哲學、與神的妥協的基礎之上的;另外一個原因是美國人嗜肉,農業是為了食肉而進行的,這樣就引起了惡性循環,對自然的破壞,機械文明正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基礎之上。美國農業、及大自然之所以如此全部失衡的根本原因,究竟在哪裡呢?看來還得回到剛才我們談到的山頂、與山頂上空這個話題。迄今美國人總是在不斷地走向擴大,他們認為大要比小好、富要比窮好,無論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還是其它的一切方面上,他們都在不斷地擴張、飛速地擴張,這似乎就是現代的文明,現代的發展。但是這只不過是從頂端向地獄的跌落而已。
機械文明、紐約一類的城市文明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在這種文明中生存的人,都試圖從中擺脫出來。我曾在紐約生活了幾天,也曾漫步在夜晚的紐約街頭,我見到了許多人,無論是在黑人的哈林區裡,還是在其它的什麼地方,我都沒有產生任何恐怖的感覺,我覺得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非常好的人,我甚至感覺最能從心底開心大笑的人,恐怕要屬黑人,在大城市紐約的正中部,有條醉鬼街,在那裡望著那些白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人的面孔,我覺得這才是最為快樂的人。可是在那些聰明的人,生活富足的人的臉上,我們卻看不到任何滿足的表情,每張臉上都顯露著那種悲劇性的、毫無出路的絕望,這明顯地標誌著現代文明的困境。我覺得這裡確確實實是犯罪的源頭,也的確是文明絕望的世界,一旦石油斷絕,最先遭到破壞的便是這裡。所以人們要從這裡擺脫出來,當我最後斷言「加利福尼亞的自然不是真正的自然,東部的自然也不是真正的自然,只是自然的仿製品時」,他們講:「或許是這樣的,不過不言自明,我們請你來,正是要改變這種狀態嘛。」
看來他們已處於準備實施自然農法的態勢了,雖說自然遭到了毀滅,但是廣闊的大陸仍然存在,那裡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我們完全可以將過去的認識,來個徹底的改變,把大比小好,變成小的世界比大的好,不發達比發達好,只要人活著就行!在阿默斯特的研討會上,我曾這樣說:「我一直在努力地不做,只是為了做到什麼也不做,我這四十年所實踐的,只是這樣一套農作方式,即可以不做這,也可以不做那。(圖)有人講人生需要一個目標,要以某種東西作為自己的人生價值。但是四十年前,我就知道人根本不需要什麼目標,也沒有什麼是必須要做的,所謂的目標,只不過是人們隨意設定的而已。它的產生完全是因為我們的錯覺,以為有了它就能富足、幸福。它只不過是為了我們的錯覺,而製造出的臨時目的而已。有人會說:如果你什麼也不做,你的生活就是最無聊、最無價值的!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對於這種說法,我絕不贊成。什麼也不做,沒有任何目標,悠閒自得地睡睡午覺,那麼最令人愉快的世界,就會出現在你的眼前。人只能什麼也不做,如果我搞社會運動,也只能搞『什麼也不做運動」,如果一切的人都什麼也不做,那麼自然而然,這世界就會變得和平、富足,無可挑剔。」在阿默斯特,我的這番話得到了極大的共鳴,在加利福尼亞的營地,就有人明確表示回去以後要搞農業,搞自然農法
。
作為戰略武器的糧食
美國是一個強大、富裕的國家,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危險國家,那麼大的國家,種植了那麼多的糧食,這巨大的力量如果使用得當,可以拯救整個世界,使用不當,將會使世界陷入混亂,走向毀滅。現在他們正用這種糧食作為戰略武器,糧食是由石油轉化而成,因此他們這樣作做作也是出於無奈,他們把糧食拿到國外去賣,賺來錢支撐著這個國家,所以卡特總統就要求日本買他的柑橘,買他的小麥。而當日本打算把剩餘的米賣給越南時,美國國防部又向日本大喝一聲,因為日本把剩餘的米賣給東南亞,美國的糧食就會賣不出去,所以美國就要求日本停止出售,僅僅這一聲,日本農林省便渾身發抖不敢售出了。現在糧食已成為美國的戰略武器,如果我們將此徹底改變,都以昔日的農法、自然農法來從事農業的話,那又會怎麼樣呢
?
那麼我們就不必用大量的土地,去種植大量的糧食,以致要向國外銷售。那麼我們只要在狹窄的土地上種出綽綽有餘的糧食,使我們的生活富足就足夠了;奇科平原有一家農戶,他擁有三千町步的土地,第一年他們種稻子,第二年休耕,只消滅稗子,第三年種夏小麥,三年裡只種一次稻子。如果我們每年都種稻米,同時第二期再種些麥子,折換成澱粉的量,一年的生產量就會增加兩倍。如果州政府確有此意,僅加利福尼亞平原,三年的大米產量,就有可能與整個日本的大米產量相等,農場主聽我說到這裡,連聲嘆道「這真是一場革命,真不得了」,並表示馬上就採用自然農法,有人勸阻我說:如果在這個陽光充沛、水源充足的平原上種植上稻米,那日本就要毀滅的,還是不要來這裡提倡什麼大米增產為好。開始我也確實這麼認為,這裡有著無限的資源,要是在這裡種大米,那麼日本農民肯定無法與之抗衡。但是再琢磨一下,又覺得事實又並非如此,我以為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美國的農民貧窮所致,如果美國的農民在飲食生活上優於日本的農民,如果他們生活富足、愉快,那麼他們就不會向外國出售糧食了,坦率地講,之所以必須向外國銷售糧食,正是因為他們貧窮。
最後我應邀在聯合國作了一場演講,當時我是這樣講的:「美國國家及農民並不富足,實際上美國是一個貧窮的國家。這裡資源缺乏、大地貧瘠、食物乏味,正因為資源缺乏,他們才要去購買石油,並用石油促進糧食生產,然後又將收穫的糧食賣給外國,當作自己的武器,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有一種錯覺,覺得這樣作就可以統治整個世界。其實一個國家如果能種出充足的、深受自然恩惠的、如生命源泉般的糧食,如果這個國家的所有的人飲食生活都充實,那麼這個國家根本沒有必要往其它國家出售糧食。」加州的Sunkist公司逼迫日本減少柑橘生產,可是我在加州考察的結果,卻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我發現:無論是從農民手裡直接購買,還是在地攤上買,一美元都可以買到一大堆水果、三個大白甜瓜。對此農民們牢騷滿腹,而我回松山一看,同樣的大白甜瓜一個就要1500日元,看來美國的果農、菜農並沒有從中獲得什麼好處,他們又有什麼必要去壓制日本呢?其實逼迫日本的並不是美國的農民,而是那裡的企業,流通機構的人們,一小撮企業的人試圖毀滅日本的農民,為虎添翼的是東京的人們。
消費者不知道糧食是怎樣生產?現狀如何?也不了解是什麼機構制定價格?他們既不了解美國,也不了解日本的農民,對他們來講,只要能得到既便宜又好吃的食物就可以。我們不得不承認,日本的消費者、領導人頭腦都十分混亂,他們都在講人家誰誰不好;而實際上他們所有的人都犯了同樣的罪,他們的認識都是相同的,所有的人都以為只要食物便宜,好吃就行,不管它是美國的水果,還是日本的水果,不管它是美國的大米,還是日本的大米,人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完全糊塗、錯誤的認識。(美國加州產的大米,在美國任何商店所賣的價格,都是一袋12000日元,僅相當於日本的半價,當然汽油也是日本的半價。 )他們不知道真正的富裕是什麼?應該在什麼地方種什麼?糧食生產的基點應該是身土不離、自給自足,所謂的國際分工論是完全錯誤的,這從單一專業大型生產流通導致美國飲食生活的貧困,這點來看也是顯而易見的。
今天美國炫耀高度的文明同時,為了維持繁榮這一種文明,正在拼命地強行推行武器與糧食,這一軟硬兼施的戰略方針,但是這種戰略在其實質上矛盾重重,正在走向崩潰。波士頓大學有個原子能反應爈實驗室,在這個圓形建築的外牆上,有些地方洩漏了放射能,野草叢生,即使隔著鐵絲網望去,也令人不寒而慄,在1979年的三哩島事件中,有—些人逃脫出來,我曾遇到其中的20多人,有一個青年是帶著20隻火雞(有三隻因染上放射能死掉了)逃離出來的,我鼓勵他們在這座山裡以自然農法實現自給自足,並過上十分愉快的無能源的生活。我以為這種實踐,比起反原子彈爆炸的運動更有用處,在印地安人的農場裡,我也受到了熱情的款待,他們的房屋結構很有特色,夜晚躺在床上透過屋頂能夠看到繁星閃爍的星空,這使我第一次體驗到什麼是真正的安眠
。
我覺得紐約那些殺氣騰騰、破破爛爛、上去後只能聽天由命的計程車,完全可以反映出美國文明的可怕衰敗,從美國農村地區農民的貧困、飲食的單調乏味,我們完全可以了解到,正是產生於西方哲學錯誤的農法之失誤,促使自然毀滅、大地毀滅,以至民族毀滅這一現實。在美國我對農法的混亂,導致了大城市文明的毀壞,這一點更加深信無疑。美國政府的哲學,似乎以為透過核武器與糧食這兩大戰略武器就可以領導整個世界,對於這種哲學又有誰去反擊呢?在我看來,昔日美國印地安人的生活,正是值得我們今人學習的,我內心懷有一種期望,期待大自然的偉大精神,美洲大陸精神的復甦,帶著這一絲希望,我踏上了歸途,我所談到的是美國的事,但同時也是日本的事。回首觀看,日本正在追趕美國的今天,目睹這一現實,我心中不禁黯然。
後記
在前面,我就自然農法與自然食品,發表了一些個人見解,我以為這兩者是互為表裡、相輔相成的。如果不明確自然食品,那麼農民就不知道應該種些什麼為好。反之如果沒有自然農法的確立,自然食品的普及,也只是一句空話,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另外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就是無論是自然食品還是自然農法,都必須依靠自然人才能得以實現,這三者應為一體,三者同時出發,同時實現。這一切都是為了建立一個理想的家園,我們切勿忘記這一點。可是什麼是自然…什麼是自然人…對此我們連一個字也回答不出。現在自然食品、自然農法正處於百家爭鳴之狀,關於自然食品的書籍到處氾濫,相對於科學農法的有機農法、微生物農法、酵素農法被廣為宣傳。
人們似乎以為世事,總是在反覆的紊亂之中發展起來的,對於這種現狀並無危機之感。但是無目標的分裂性擴散的發展,只會直接導致思想的混亂、人類的毀滅。時至今日,如果我們仍然弄不清自然是什麼?生活於其間的人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其後果是不可想像的,可做可為之事甚多,倘若一事不為,人們將失去一切。或許我的擔憂只是杞人憂天,如果一個農民的憤怒,充其量僅僅是狂人的癡語,甚幸…。
風心
人類文明離心性發展已達極限
如此繼續膨脹、徹底毀滅
還是重返正路、向心收縮
是滅亡還是重生、立在歧路上的人啊
腳下的大地開始崩潰、天空也變得昏暗
肉體的崩解,帶來醫學的混亂
精神的分裂,導致教育的紛亂
社會的不安,引起道德的頹敗
對此一切是否應聽之、任之
人們苦思焦慮、哭中有笑
人們手足無措、東竄西逃
然而,他們仍然痴信
人的智慧、人的力量
期待著做些什麼
便可將矛盾解決
傻笨的動物不知何為傻笨
因而不做傻事
聰明的人明知愚蠢之舉
偏要執意為之
明知末日已經來臨
卻要憧憬未來
哀嘆地球遭受污染的人
誇耀人類心中智慧的人
都是熱愛著自然的人們
但是,他們不知道
是誰守護著自然
又是誰使人類陷入艱難
鎮守之林不是植物生態學家、農民所造
那麼保護人類、裁決人類的又該是誰
瀨戶的海水,遭到石油的污染
養殖的鰤魚,喪失了生命
漁夫狂怒了,但是
捕魚的網,已是石油製品
捕魚的船,也離不開汽油
捕獲量劇增,可第二年
魚兒卻減少了,無可奈何
只得去養殖魚兒
然而,養殖的鰤魚又被石油奪去生命
污染觸目驚心、紅潮翻滾駭人
魚死了、海苔死了、大海也死了
還我瀨戶海的魚鮮
壽司店的老闆怒吼、家庭主婦們亦相隨
人們湧向工廠
工廠說造成紅潮的,不是工廠的排水
而是流淌到河流中的農民的化肥、農藥
為什麼不去責備農民
人們來到農村
農民問大米減了產,你們高興?
人們來到市政府
市政府態度強硬
人們要求提供污水處理的場地
人們請教學者如何對付紅潮
學者講超短波,可以殺死浮游生物
浮游生物死掉,堆集海底幾萬年後就是石油
這確是妙計一條
只是,幾萬年後人類已不復存在
索性將瀨戶內海變作泥海
培養浮游物形成石油,解決石油危機
這樣就無需阿拉伯的石油
也不必擔心大型油輪沉沒馬來海中
也不必擔心油罐中的石油洩漏
這確是妙計一條…
不過,還是稍等
大型油輪無用的話
就意味著鋼鐵無用,用於煉鋼的電力需求減少
自然也要影響到原子能電廠的建立
那麼工人就要吃不飽飯……
這是科學家們的無止盡囈語
這是他們所作的聰明之事
啊,真是一個累人的話題
讓我們再回到問題的開頭
人是善是惡、自然是善是惡
當人們思考、爭論這一切時
間題也就開始了
自然既不是善也不是惡
自然既不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也不是共存共榮的世界
隨意做出的結論,才是錯誤的根源
人本來什麼不做,也可獲得快樂
可卻以為做些什麼,才能增加歡樂
物本沒有什麼價值
可卻要創造條件,使人需要物
產生錯覺,認為物有價值
所有一切都開始脫離自然
人的智慧的獨角戲
而人只有道路一條
歸返無智、無為、無價值的自然
當人們知道一切空幻、一切便會復甦
這就是一株稻穀,告訴我們的綠色哲學
不用耕作、無須施肥、不要農藥、不必鋤草
收穫豐碩,令人瞠目結舌
播下種子,鋪上稻草
僅僅如此,便可獲得大米
僅僅如此,便可改變世界
現在每個人都要馬上進行
綠色的人間革命,完全可能來自這稻草一根
福岡正信
一九七五年盛夏
我的願望
再也沒有比這個世界更好的世界。我在年輕的時候,發現「人只要活著就行。」於是便心中暗定,要悠悠閒閒地享受歸程的人生,然而…平庸的悲哀,改變了我的初衷,使我在俗世上左右搖擺,大惑不解;使我走上邪路,亦喜亦憂,五十載光陰瞬間即逝,所剩時間已無幾許。
現在我躲在山中小房,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訪,我的農園從今年也不再對外開放,這樣做都是因為我要珍惜所剩無幾的人生,躲開世上的各種信息、隱居於山中小房,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忘記時間的流逝,我開始變得要問「今天是幾號了?」這今天所指的一天就是一年,所問的幾號便是幾歲,當然我並不是在索馬利亞見到的那些牧人,此時我便自認為自己已是一、二百歲的老人,準備在健康時早些死去,為此我不作任何承諾,忘卻昨天,不想明天,兢兢業業於每日的工作,盡力不留下我的足跡。
這農園就是我的伊甸園。在這裡,我每天興奮而愉快地勞作,僅此一點便是我的幸福,自然農法是一條永遠無法徹底修成的路,自然不是人智、人為可以探索出的,也不是人智、人為可以創造的,我的享受就在於以舒暢的心情,建設我心目中的夢幻般的自然農園。總而言之,要加入到自然裡、與神同在,就不應藉助他人的力量,也不應去幫助他人,不論人們怎樣議論我們,我們只能自己走自己的路,從我現在的心境講,我真希望人們不要去管我們走的這條路。
無門的大道了無人煙
天地靜寂而喧騰鬧人
是誰掀起了巨浪狂濤
忽左忽右、防守進攻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一把扇子兩面搧出的
俱是愜意涼風
無人的田園臨時的草庵
今日一天恰似人生百載
蘿蔔、油菜花、盛開的花朵
二○○○年月色朦朧
不顧一切穿過這世界、那世界
漂泊不定,遊蕩在旅途中
不再思慮結果之如何
福岡正信
1986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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